探寻中国最早的潮汐发电站

   

                                                       辛戈

 

在美丽的乳山银滩西端，有一片约4平方公里的奇特水域，它呈不规则的“U”字状，形似蒙古酒囊，仅有一处狭窄海口与外海相连。涨潮时奔流的海水从海口湍急地涌进内湾，落潮时湾内的海水又从这一通道奔泻退去，这片水域就是当地著名的自然景点——潮汐湖。那片海湾，叫白沙口湾。现在，潮汐湖海口大桥的下面，隐匿着当时中国规模最大的潮汐电站——白沙口潮汐发电站。

 

以大无畏的精神向大海要能源

每当我们凝视波涛汹涌的大海，看那潮起潮落的时候，都会被它磅礴的气势所震撼。潮汐所蕴含的能量显而易见，可如何将其加以利用造福于人类呢？后来，人们在涨落潮的落差里看到了希望，如果有储蓄大量海水的海湾，在湾口筑起大坝，使之形成蓄水的水库，水轮发电机组安装在大坝里，利用涨潮时海水入库的推力和落潮时海水出库的泻力就能发出电来。

20世纪60年代，新中国百业待兴，同时也迫切地感受到了能源的重要性，在能源领域里的探索马不停蹄地进行着。1961年，法国建成了世界上第一座利用潮汐发电的电站，这种不耗煤、不费油的清洁发电方式，正是当时中国所渴望的。那个时代，为国争光的热情很高，“外国有的，中国也要有。”自60年代中期开始，我国水电专家开始对全国沿海进行考察，从潮汐落差和地质条件上看，山东、浙江和辽宁沿海，可建潮汐发电站的海湾有398处，在这些符合条件的地方中，现乳山市海阳所镇金港海湾和白沙口湾，被圈定为修建我国第一批、也是亚洲第一批潮汐发电站的地点。

40年前的中国，高压远程输电电网尚不完善，发电站的装机容量也远远不能满足人民的生产和生活需要，特别是地处胶东腹地的乳山，仍然处在“煤油灯”时代，人们对电的渴望热切而强烈。据《乳山市志》记载：“1965年，夏村公社石村大队购置40马力柴油发电机一组、战家夼大队购置12马力柴油发电机一组，发电用于照明和面粉、饲料加工，为境内办电之始。”1968年8月，在县城北端始建火力发电厂，翌年建成，仅能向城区供电。1970年后，全县经济条件好的村队纷纷购买小型发电设备，以解决照明问题，经济势力差的村队仍然是“望电兴叹”。听说要修建潮汐发电站，人们欢欣鼓舞，极为振奋，一时间，街头巷议全是建电站的事。

1970年开始，新中国潮汐发电站建设的大幕在乳山拉开，先后建成了亚洲最早的金港潮汐发电站和当时亚洲最大的白沙口潮汐发电站。在还未实行改革开放的年代，不可能出去跟资本主义国家学习，只能自己摸索着干。所以，这两座电站当时都公布为试验性建设。金港电站建成时间最早，白沙口电站规模最大、使用时间最长，它们都是世界潮汐能专家心中的圣地。

    光阴荏苒，时代变迁。如今，这两座潮汐发电站都已完成了历史使命，沉睡在乳山大地上，沉睡在老一代人的记忆中。

 

                            小推车推出了亚洲第一座潮汐发电站

20世纪70年代，我国经济发展尚处于起步阶段，并没有较多的资金来扶持这样的“绿色能源产业”。于是，当时的乳山县委便动员金港、池源、西泓辛家、西泓赵家、西泓于家、赵东庄、大庄、三甲疃、邹格9个生产大队，组织人力物力兴建金港潮汐发电站。“谁投入谁受益”，最先用上潮汐电，无疑对人们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1970年7月，乳山刚刚开始进入炎热季节，金港潮汐电站建设领导小组率9个生产大队的千余人马开赴工地，展开了建设“亚洲第一潮汐发电站”的攻坚战。经验，没有，因为是亚洲第一；后勤保障，没有，肩上扛的是自家的工具，背的是家人准备的干粮；施工设备——一说到施工设备，用现在的语言来形容，那真是一支“山寨”队伍，9个生产大队没有一台拖拉机，运送沙石，靠的是人力小车、肩挑筐抬。当年参加修电站的李庆福老人回忆时风趣地说：“那是一支只喝水不喝油的工程车队。”老人说，那时条件十分艰苦，每天的劳动量都很大，领导小组为了激发人们的干劲，以生产队为单位，在工地上展开了劳动竞赛活动。大家咬紧牙关，谁也不甘示弱，鼓足劲头赶进度。青壮年男劳力一车就推500多公斤；中青年妇女也把筐子装得满满的，两人抬起来一路小跑。大坝合龙的关键时刻，当地驻军将部队拉了上去，战士们扛起装满土石沙子的麻袋一齐投向“龙口”，被水冲走了就接着再投。

就这样，在“吱扭，吱扭”的小车声和劳动号子声中，亚洲第一座潮汐发电站硬是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建成了，于当年12月5日开始运行发电。乳山作家辛明路这样记述发电时的情景：“当天，9个大队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比过节还热闹。池源大队有一位6岁的孩子，看到自己家的电灯亮了，高兴地向邻居家跑，去通知婶子大娘们赶快开灯，跌倒了爬起来再跑，到了这家又到那家。人们兴奋喜悦的心情，从这孩子身上可见一斑。”

金港潮汐电站采取的是单库单向发电，电站海湾水库的坝长890米，坝高平均3米，总库容49.8万立方米，有效发电库容36.6万立方米。水库进水闸8孔，设有框架木板自动启闭闸门。电站厂房为敞开式蜗室，装有轴流定浆立式水轮机3台，转轮直径1.2米，设计发电水头1.52米，总流量每秒10.78立方米，单机容量40千瓦，总装机120千瓦。

由于是亚洲首个潮汐电站，没有成熟的建站技术和经验，电站所安装的三台木制水轮机在运行一段时间后，暴露出机组和传动设计不够合理、发电效率低、水下部件被牡蛎等水生物附着、受海水腐蚀等问题。加之白沙口潮汐发电站正在建设中，金港潮汐发电站于1973年停业，海湾水库改为对虾养殖池。然而，作为“实验品”的金港电站，为建设白沙口电站积累了经验，更为我国后来的潮汐发电业积累了大量数据，“亚洲第一潮汐发电站”的名称，永远刻在潮电专家们的心里。

  

 万众一心兴建白沙口潮汐发电站

金港潮汐发电站还在如火如荼地建设的时候，在其东不到10公里的白沙口，另一座更大的潮汐电站也在拟建中。当时乳山县政府责成乳山水利局，配合上级派来的专家，对白沙口海湾进行详细考察及认真测量，制定电站建设方案。山东省水利勘测设计院、青岛海洋研究所、山东省水利学校、烟台市水利局、乳山县水利局组成联合设计组进行电站设计，还聘请了当时国家一级部隶属的天津电气传动研究所帮助设计水轮机。拟建规模总装机容量960千瓦，发电能力是金港电站的8倍。1970年10月，白沙口电站建设方案顺利获国家相关部门批准。如果说金港电站是民办的，白沙口电站则是国办的，采取以国家出资、地方出工、水利部门组织实施的方式进行修建。

这也是个省抓项目，山东省成立了白沙口潮汐发电站建设领导小组，济南军区司令员、省革命委员会主任杨得志同志任名誉组长；乳山县委成立了白沙口潮汐发电站筹建指挥部，总指挥刘成昆（时任乳山县水利局局长），副指挥林吉周。筹建指挥部调动海阳所和白沙滩公社1200多名青壮年劳动力参加建设。海阳所村党支部书记王应虎回忆，当时群众的积极性很高，虽说是千人之众，但具体到各村各生产小队，每个小队只有一两个名额，很多青年人到生产队长和书记家里硬磨软泡，要求参加。当时各村的瓦匠多被征用，有人跑到筹建指挥部，说自己也懂瓦匠活，希望被留下。

11月7日，筹建指挥部更名建设指挥部，于当日上午率领建设大军开始破土动工。建设潮汐发电站，首先要建成外围大坝，阻挡海水，腾出地来进行闸门、水轮机房的建设。当时海阳所和白沙滩两个公社，不光有出民工的任务，还有运送土石方的指标。那时没有拖拉机，全是小车推。通往白沙口的道路上，小车排起了长龙，浩浩荡荡，络绎不绝，酷似淮海战役的支前场面；沿海村庄和海岛居民则用船运输，白沙口湾的前海，船来船往，排队靠岸，热闹景象堪称空前绝后。可惜受当时的条件所限，没有留下影像资料。从前，海阳所和白沙滩一带的山坡上、地堰旁多有石头砬子（从耕地或草场里捡出的乱石堆成的乱石堆），现在看不到了，都在那时候被运去修筑大坝了。两公社海边的鹅卵石，也多被船运到了白沙口。和修建金港电站的情况一样，修建白沙口电站也没什么机械化设备，需要肩扛人抬、小车推，这么大的土建工程，其难度可想而知。

曾任白沙口潮汐电站站长的张均波回忆，两个公社的民工分成9个民工连，各连的任务都很重，民工在工地上干活很累，夏天毒日头，冬天冒严寒，天不黑不收工，劳动强度很大。劳动保护用品也稀少，因磕碰刮擦受伤的情况几乎天天都有，但那时的人精神头儿好，轻伤不下火线，没有一个叫苦说累的。工地上标语醒目，红旗飘舞，人来人往，一片繁忙。1971年春天，工地需要从县城架接电线，他和其他7个人组成供电组，从夏村开始往白沙口架电线，当时没有机动运输车辆，供电设备都是推着小车，肩扛手抬，一点儿一点儿地艰难地去完成。

为深入了解具体细节，记者采访了家住乳山市向阳小区，参与过电站水轮机设计的傅超。他生于昌邑，1963年毕业于山东工学院，后来被分配到乳山，是当时乳山唯一的一名机械工程师，负责柴油机机床改电动机机床等工作。1970年，30岁出头的傅超正在乳山农机修造厂研究活塞环生产工艺，7月的一天，厂长急匆匆地找他说，有国家级大任务，很紧急，你赶紧收拾一下，到县水利局报到。怀着既好奇又忐忑的心情，他来到水利局，得知上级安排他参加电站设计。傅超被分配到水轮机设计分组，和顾显章、叶成根等工程师负责水轮机的设计。这是个创新项目，没有经验可借鉴，凭着对党和人民的忠诚，他们加班加点，挑灯夜战，反复研讨，草图先是摞满了桌子，后来又堆满了柜子。几经努力，于当年10月，水轮机的工作原理、部件形制规格，设计完成。报上级技术部门审批时，指挥部决定由傅超做最后审核，并签字确认，他谦虚地说：“这不是我一个人设计的，不能只签我的名字。”后来经开会研究，图纸上签的是“联合设计组”字样。水轮机制造图纸很快就获上级技术部门批准，马上送到工厂进行制模浇铸。

1971年2月，电站的拦海大坝建成，大坝全长703米，高5.5米。大坝工程完成后，大部分民工陆续返回了生产队，留下的是以瓦工为主，开始了电站主体设施建设。1972年10月，杨得志亲临白沙口电站建设工地指导工作。1973年12月，厂房建成，厂房为封闭式，长43.9米，水下部分宽28米，水上部分宽12.5米，建筑面积461.47平方米。1975年，进水闸全部建设完成，进水闸共26孔，其中25孔为钢木结构挂门，自动开关，单孔净宽2.5米；1孔为进船闸，净宽4米。同年7月1日，白沙口潮汐电站正式挂牌成立，陈悦发任支部书记，徐建平任站长，耿新生任负责技术的副站长，在编职工20多人。

1978年7月，1号和2号机组（省内相关单位联合制造）安装完毕，8月1日正式发电，并入烟台地区电网运行，省水利厅刘项芝厅长和市、县有关领导剪彩。水轮机转轮直径2米，转速为每分钟73转，发电机转速每分钟500转，流量为每秒13.2立方米。1983年4月18日，3号和 4号机组（水电部二局北京修造厂承造）投入运行。1987年9月，5号和6号机组（杭州发电设备厂改型加工）并网发电。至此，电站达到设计能力，共6台机组，总装机容量960千瓦。机组是单向发电，涨潮蓄水，落潮运行。白沙口海湾属于不正规半日混合潮型，一次潮历时12小时24分，每昼夜两涨两落，历时24小时48分，日均发电4000千瓦小时，时为中国最大的潮汐发电站。

1984年11月15日，党和国家领导人陈云同志欣然挥笔题写了“乳山县白沙口潮汐电站”站名；1985年1月，杨得志总参谋长为电站写了“潮汐发电、多种经营、开发能源、利国利民”的题词；1985年8月，国务委员兼国家科委主任宋健同志及省市有关领导一行26人来电站视察指导工作；1986年10月10日，出席国际海平面变化和利用会议的40多名外国专家来电站参观考察。

 

 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双丰收

白沙口潮汐发电站从开始兴建到1995年底，建设、维护总投资842.5万元，投工103.4万个，累计发电1623万度，据测算，经济效益十分可观。2007年年底，白沙口电站因银滩规划停产，电站共计运行28.4万小时，总发电量2026万度，实现经济效益1亿多元。

电站停产前两个月，即2007年10月10日，《齐鲁晚报》对其运行情况进行过报道：“焊在水轮机室围栏上的‘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红色大字赫然入目，正是那个火热时代的印记。电站工程师任相增，依次开启了4台水轮机的导叶控制器，在长臂拉杠拉动下，包在水轮机大外环内的16片导叶全部‘乍’开，海水沿导流槽斜冲导叶，策动直径2米的水轮机以每分钟570转逆时针转动，再经变速器加速，传动至发电机转速已经是每分钟3420转，轰鸣声中，中心控制台上的4个发电指示灯相继亮起。通过中心控制室转换，发电机输出的潮汐电力直接上网。潮汐发电的原理与河水发电一样，同样是利用水位差产生的势能转换成机械能，再转换为电能。资料显示，到目前为止，我国正在运行发电的潮汐电站共有8座，白沙口潮汐电站是我国北方唯一一座，而且装机容量列全国第二位，另7座分别在浙江、江苏、广西和福建等南方地区。”报道中所讲的，是4个机组在运行的情况。

白沙口潮汐电站基建负责人姜风友回忆，除水轮机的个别导叶因海水锈蚀更换过外，电站的主体设备还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产品，显示了我国在潮汐发电设备研制方面的实力。他还列举了很多潮汐发电的好处：成本低，不占用农田，不用移民，而且环保，发出来的电绝对是“无公害电”，每度电的成本只有火电的八分之一。乳山的两座潮汐发电站为我国潮汐能源的开发利用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潮汐发电较之火力发电，省煤省油；较之水力发电，修库不占压农田；较之核发电，没有污染。金港和白沙口电站是开发新能源的典范。

林县有红旗渠精神，乳山有海电站精神。从精神意义上讲，这两座电站的建设是为国争光、勇于开拓、敢为人先、艰苦奋斗、团结协作、无私奉献传统精神美德的忠实实践和真实写照，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乳山人为改变家乡面貌而做着不懈地努力。

在烟台捕捞公司储运分公司经理岗位上退休的杜仁山，青年时期参加过这两座电站的建设，他每次回乡都要到两电站那里看看。有一次，他在金港电站遗址上遇到金港村的村民正在给外地游人讲述当年兴修电站的事，听着听着，他热泪涌出眼眶。那代人对潮汐电站的感情，不是用文字可以表达出来的。时至今日，一些乳山老年人，仍然时常领着儿孙到电站原址转转，给后代讲述当年的故事。

2007年7月12日至13日，西北勘测设计研究院专家一行9人，在潮汐发电设计项目负责人张乐平的带领下，考察了白沙口潮汐电站、金港电站旧址和乳山口海湾，高度评价乳山沿海的潮汐能资源，已经把这里定为我国大型潮汐发电站的备选厂址。

海电站精神会被新一代乳山人传承下去的，开发潮汐能的故事也会继续书写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