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翘然先生 书法艺术初探
王鹏
自五四以降,中国文化艺事,尤为茂盛。而于书画之道,更是大家辈出,蔚为大观。吾乡先生胡翘然,秉白石先生师风,以自家笔墨,亦添此列。
胡翘然先生,生于1915年,故于2004年,以九十春秋艺事丹青七十载。先生自幼受传统文化之熏染,发蒙于《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且深得其诣。故观先生之书画作品,俱得灿然秀美、刚正雄强之致。及至冠礼,先生求学于国立北平艺专,填列白石门下,道德文章,俱得先生之风。
翘然先生画艺,于齐氏一脉,冠绝同门。前辈诸朋,每于著述,必有言及。然翘然先生书名为画名之所掩,而其书艺更为精深。先生幼岁即习汉碑,张迁、曹全、 史晨、 乙瑛、等碑帖俱为研习。而于 张迁碑研习最勤,得益良多。故观先生书作,无不具汉隶之方正刚强、中紧外方之雄壮气息。
翘然先生书法,从早期的六十岁作品,到晚年的九十岁作品,大致可以分为几个阶段:1985年之前;1985年到1990年;1991年到1993年 ;1994年到1996年 ;1997年到1998年 ;1999年到2001年,及至2003年。
胡翘然先生在1985年前,年未七十。这期间个人风格尚未成型,笔画线条中没有晚年表现出来的那种苍老拙重,多偏锋,由于书写速度快捷,显得笔力飘动,仅有快捷产生的速度,而无笔力的稳健。线条的质感,也是飘忽少有沉稳之气,多的是偏锋、侧峰带来的凌厉和骨力。字的结体也紧致不足,略显松散。故此一时段的书写,不够成熟,尚不足以列入先生书艺之格。此一阶段的书写状态,正是世人言及的所谓六分半书。
先生在1985年间到1990年间,已经觉察前期的偏锋 毛糙的 笔态,故 多自觉地放慢书写速度,字的轮廓也一变前期的平正单薄为此时的方正强健。线条的质感,渐渐地多用中锋笔法,饱满而丰盈;字里行间的节奏感也渐渐加强;此时字与字间的侧倚生姿,已然有所显现。如下图: 养浩然正气,极风云大观 (1986) 一联,线条已经显现有了从侧峰转笔到中锋的痕迹,字形已然 汉碑形态,而字与字间的姿态也有了变化,如下联“极风云壮观”的姿势变化为—左倾 右倾 左倾 正 右倾,正因这种字态变化,也使整幅作品有了如唐诗般的节奏美,铿锵作响,干脆爽朗。这种节奏感,在以后的作品中表现得更为明显和纯粹。如“落霞与孤鹭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1988)就更有这种形态,仿佛能听见那种轻快地跳跃节奏,如同荷塘月色般的润朗。这时候的书法线条的质感已经略有含蓄和内敛,那种张扬的偏锋已经消失干净。如 水 字 向下的一笔,天 字最后一笔,变捺 为竖弯钩,已经达到了笔停而意存的状态,意连而笔不虚。上联的 落霞、与、齐飞五字,下联的 秋 共 长三字,就单字而言,更具舞姿袅袅,动态十足。
从1990年先生七十五岁,到1993年这几年间,先生的书法已经融通汉碑气息,自家笔法,面貌已然。表现为 字形更见方正,线条俱为中锋,完全有了“折钗股”的劲健和爽利,且字间的侧正顾盼,更见姿媚。从运笔上已经变得得心应手,不急不躁。书写时完全是在体味这种笔与纸、笔与意识、笔与心的交流。如下图的“气节为贞金乐石,心神如秋月春云”,(1991年)字里行间充盈着闲适和安逸,又分明流动着这种闲适带来的平和,单看此联的“气 为 贞 金 乐 心 神 秋 月”字里面的点,各不相同,各具情态,顾盼有致,如古乐里面的编钟之音,饱满靓丽,清脆悦耳。单就这副书法作品而言,打动我们或者是告诉我们的,就是一种物我两忘的天真和宁静。可以想见,当时翘然先生在创作这件作品的状态,是多么的从容和平淡。再如,“无事且从闲处乐,有书时向静中观”(1992年),无论结体还是点划线条,都从容不迫,写的劲健爽朗。一如武术里的少林拳法,根基扎实,方正雄强。从这一时期开始,翘然先生的书法单字结体,已经参透了张迁碑的精髓,兼具众汉碑的大气和凝重,家法呈现。
1994、1995、1996年这一时段的书法作品不多见,仅见个人收藏翘然先生几幅篆书作品,或者是有限几幅书法对联。作品里面略显干瘦,而缺少骨肉丰满的那种结实;或是笔画线条糙硬,缺少行云流水般的丰盈和闲适。但是不能说此时期的作品粗劣,只是少见,无法以点带面,仅管中窥豹而已。或者推测,此一阶段是否是翘然先生正处于一种变法的前期?
1997,1998年,翘然先生已经过了80岁。此时人书俱老,所做大字联、小尺牍,无一不是天马开张,字拙笔健,无论单独挑出哪一个字都足见功力,都神完气足,拙辣强健。无论字的线条质感,字的顾盼排列,布局对比,更加的炉火纯青,收发由心,更具自家法度。此时的状态,更像是张三丰晚年所创的太极。此一时段的书法,绘画,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更或者可以这样说,翘然先生此时,终以自家笔墨和语言,登堂入室,信步大家之列。如下图“山静松声远,秋清泉气香”(1998),笔画间的厚重已融汉隶神韵,但又不失活泼的笔墨气息。上联的 “声” 下联的“气”,一个右伸左倾,一个抱气守中;上联的“松”下联的“泉”,一个端重稳健,一个婷婷飘逸。整幅字,简直就是一副绝妙的好画。再如“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一联(1998),更是将这种书写的欢畅表现的淋漓尽致。品味这幅作品,不仅仅带给我们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在这种状态下,书写者写什么已经不重要,怎样写也不重要了,重要的就是,翘然先生通过这种方式展示给我们的那种造化神秀,心手双畅的快感,以及翘然先生用笔墨传递出的谦和、平淡、博大的胸怀。
至此,翘然先生的书法艺术高度,已登堂入室,臻如化境。
在翘然先生的书法艺术历程中,1998年(戊寅)注定是一个高度,无法绕过。此年间所有的书法作品,都堪称精品,表现的已不仅仅是书法、线条、布局等等这些本体的符号,更为直接反映的是文人胸襟和情操的客体形态。
在1999年后,翘然先生的大字对联,更是出于一种变法的思想指导,俱是粗笔直行,横涂竖抹,雄强老辣。此后,直至翘然先生仙去前一年的2003年,都是这种大笔长枪,大开大合的表现方式,如同潘天寿先生提倡的“一味霸悍”。但是1999年后的 所有小幅书法,都是干净利落,飒飒落落,饶有韵致。如下图的 开三尺幅的 唐诗,整副作品里面透露出的首先是一味秉承的刚正英朗,细品之下,又并行着一种 山溪潺潺的 韵朗,叮咚婉转,错落有致,显得轻盈而意适。对比翘然先生此时段的大幅对联和小幅尺牍,从行笔上,能看出大字快笔疾驰,一些笔画老辣拙壮,飞白增多,已经不追求线条的完美,骨力洞达,直抒胸臆,如“君子无逸”中 君 逸 两字;小幅作品意闲神定,从容不迫,往往笔随意转,笔笔到位,轻盈而又美丽。
通观翘然先生的书法历程,从现在能看到的1985年作品,到晚岁的2003年作品,字里行间自始至终充盈着汉碑的方正和雄强。不可否认 先生观研过历代大家,并从他们中吸取营养为己用。但是前辈诸朋所言 先生 书学 板桥的六分半体,却是不实。只不过早期有所探索而已。板桥书体左伸右斜,而翘然先生书体方正端庄,且板桥书偏锋、真、草、隶 并行,而翘然先生书法线条中锋出神入化,字体仅见隶书形态,只不过变为行书表现而已,且翘然先生字体端正,抱拙守中,一派文人士者气象,磊落坦荡,于胸中自生气象万千。至于妄谈翘然先生书法作品的优劣与否,实为无稽之谈,盲人摸象而已。
翘然先生书法艺术,非我辈之鄙见所能析评。此为抛砖引玉,以期同辈诸好,能以翘然先生之书法艺术问道于学术,立一家之言,推动先生之书法艺术广播乡邑,光灿海内,是为我中华之艺术远播,则善莫大焉。而问艺于此,亦是我辈之幸甚矣。
程远 记于 无逸草堂
2013-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