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如山(五)
——乳山母亲宋维莲18年如一日扶养维吾尔族孩子剪影
郑华
去新疆裕民县,确定孩子的身世
第二天,她与丈夫商量,重回裕民县161团,找李芳核实一下孩子的身世。当天下午,宋维莲把孩子的身世大体讲了一遍,说服小磊跟随去出生地把身份改一下,孩子最终同意了。
那天是腊月初二。买票的时候,天气很好,谁知等车上了路,老天爷一下子变了脸,风夹着雪花,刺得人睁不开眼。小磊不想去了,宋维莲倔强地拉着孩子直往前走。
好在车上没有民族人。客车在风雪中也十分顺利。到达托里县车站,稍停一会儿,车又开始在风雪中前行。然而雪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紧。前面的车也越来越慢,终于车行半路上停下了。原来前面的老风口刮起了强风雪,所有的车辆都停泊在路上。最终接上级命令,去裕民县的客车只得打道回府开回托里县车站待命。
乘客们都不愿意下车,然而新疆的夜好冷,司机强调,这种天气,在外过夜会有生命危险。宋维莲只得拉着小磊下车找旅馆。然而小磊虽说是个12岁的孩子,可是他长得像个成年人,没有哪一个旅馆会让母子二人同住一个房间,有的旅馆收费很贵,她实在承受不起。风雪中,宋维莲东奔西跑,她有些绝望地哭了起来,埋怨老天爷为什么捉弄得她处处艰难。
焦急之中,宋维莲嘱咐儿子先在饭店里暖和着,她跑到国营旅馆先开了自己的床位,打算等房客们都睡了以后,再出来把儿子接过去。趁房间里的女客吃饭的时候,宋维莲一路小跑去叫儿子,路上也重重地摔了一跤,好在没有大碍。母子二人一进旅馆,宋维莲就拿起暖壶去打水。在走廊里遇到两位妇女,宋维莲担心与自己是一个房间的人,于是停下来观察。果然,两名妇女走进房间,就传来了她们与服务员的吵吵声。她立即奔回房间,看到两名妇女质问服务员小伙子。宋维莲说那个孩子是我的。说着说着,其中一个妇女露出温和的脸色,她说:“听口音,你是山东半岛的吧。”宋维莲笑着说:“是,是,我是山东乳山人”那名妇女也笑了说:“我是文登的。生活在塔城,俺这是去新疆克拉玛依看望上班的女儿,被暴风雪困在这托里县了。”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宋维莲高兴地当时就涌出泪水。
谢天谢地,有老乡的理解和照顾,孩子安然无恙地睡下了。交谈中,老乡了解了宋维莲收养小磊的全部经过,她被善良的老乡感动了,泪花闪闪。
天亮了,汽车又开始启动,顺利通过老风口处不久,车又停在了老风口抢险队驻地。去裕民县的公路白茫茫一片,找不着前行的路,客车停在那里等待抢险队恢复交通,这一等就是好几个钟头。车上的人都饿了,宋维莲将带给朋友的红薯干拿出来,给小磊吃,看到车上的几个学生也饿了,她把薯干又分了一些给他们吃了。
到了中午,小磊喊饿。可是这冰天雪地的,上哪里弄吃的?宋维莲想到附近住着抢险队,有人住就应该有做饭的吧。于是她朝抢险队的房子走去。房里没有人,她大着胆子四处打量,果然看到了厨房。在一口小铁锅里,她发现了馒头,抓起四个,像贼一样装在衣袋里,三步并作两步跑回车上。孩子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三个,留一个叫宋维莲吃,可是她哪里舍得吃,接过来咬了一小口,趁孩子不注意她又包起来,留着小磊再饿时充饥。
下午3点,所有的车终于启动了。抢险队调动两台铲车在前面一边开路,后面的车一边跟着前行。此时,司机为了调动乘客的情绪,扭开了音乐播放器,一首《回家》响起,宋维莲热泪盈眶,她想起家中的父亲,一度哽咽。身边一位姑娘问:“阿姨,您怎么了?”宋维莲连忙说:“没事,我从内地来,有点想家了。”
止不住泪的宋维莲扭头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雪地,想自己愁绪无边的日子,何时才能像歌中唱得回家看看父亲,她一次次在内心呼喊:“爹,您在家还好吗?爹,我现在很难啊!爹,我前面的路应该怎么过呀?”
客车终于在天黑以后到达了裕民县。一天没吃东西的宋维莲一下车就腿脚绵软。她抬头看了看离开十几年的裕民县,变化很大,原来的影子基本上没有了。这块自己曾经生活多年的土地,是她抱养小磊的地方。谁能想到,十几年后她又带着孩子回来了,且是为了寻求孩子的身世,伤痕累累地回来了。
走到161团,经过两个小时的打听,宋维莲终于找到了朋友的家。开门的一刹那,朋友又惊讶又高兴。这位曾经抱着小磊给奶吃的朋友,此时正与辛酸的宋维莲拥抱着,她们重逢之际,都泪流满面。
朋友为母子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第二天,朋友陪着她来到李芳的理发店。李芳还在。见到宋维莲,李芳一眼就认出来了。宋维莲说:“我来找你,是来实现我的心愿的,我想趁我有生之年,让孩子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假如将来没有我的时候,孩子也有他的亲人。若不然,将来孩子在这世上如飘叶一样无定处,那样我会死不瞑目的。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见见孩子的亲人。”宋维莲的话一出口,李芳显得有些为难,说等两天以后再给她消息。两天后,宋维莲在朋友的陪伴下再次来到理发店,然而李芳躲了。
宋维莲走投无路,与朋友路过裕民县政府,与朋友一商量,决定去县政府找有关部门说说这件事。县政府工作人员将他们引荐给县宗教办的干部。在宗教办干部的帮助下,李芳终于被请到了县宗教办。为了不让小磊受到打击,民族干部让他回避了。李芳最终承认,小磊是少数民族孩子,当初她没有说实话,怕宋维莲不接纳这个孩子,于是就撒谎说孩子是汉族孩子。
原来,小磊的生身母亲因未婚生下了他,导致没有能力抚养他,万般无奈之下暗地里托人送走了。如今生母有了新的家庭,且有了子女,过得很辛苦。如果让家庭知道她曾经抛弃了一个孩子,那生母将面临被赶出家门的现实危险。
作为母亲的宋维莲,不论是哪个民族人,只要一听到有关母亲将要面临困难的状况,她的慈心柔肠就显现出来,听着李芳的叙述,宋维莲的心很疼痛,那位自己曾经资助过300元钱的生身母亲,她也一时再不知如何追问了。
民族干部这时面对宋维莲讲话了:“对不起,为难你了。我看孩子今后就靠你啦,你是位善良的了不起的母亲,孩子能落到你手中,那是他的幸运,你就当定孩子的妈妈吧。”宋维莲面对现实,心情开始平静下来,她对民族干部表态:“既然是这样的现实,我就放弃我的心愿吧。我也不忍心让孩子的亲生母亲第二次遭受骨肉分离的痛苦,要苦就苦我一个人吧。”
在场的干部都十分感动。李芳将证明材料签字按了手印以后,民族干部让工作人员奔波为小磊办理了维吾尔族身份证明后,用汉语和小磊交流:“小伙子,你很幸运遇上了一位好妈妈,看把你抚养得棒棒的。眼前的妈妈是你的亲妈妈,永远是,要好好学习,听她的话,长大以后回报妈妈。”宋维莲和朋友听着干部的话又开始淌眼泪。
县宗教办干部为了给宋维莲一个满意的心愿,提出如果她想回到十几年前生活的161团定居,宗教部门可以出面帮助解决。然而,裕民县161团太偏僻,交通也不方便,在161团填写重返申请表时,小磊突然反悔,流着泪大声喊:“妈,别写啦,别写啦,我不想留在这个地方。”朋友也建议她尊重孩子的选择。
春节一天天临近。宋维莲母子在朋友家住了一周,朋友也跟着忙得团团转。宋维莲打算离开朋友家回奎屯与丈夫商量孩子的去留问题。
第二天午后,她买好从裕民到奎屯的车票,走出车站,她没有直接回朋友家,胸中的压抑、愁闷,驱使她走到县城,在一个无人的雪地里,双膝跪了下来,她放声大哭,仰面大喊:“老天爷,我的命运为何这样呀,不管我怎么办,总是苦海无边啊!老天爷,给我指条路吧!我快撑不下去了!”大风刮着雪向她扑来,她感觉冷极了,她从雪地里站了起来,只听到风呜呜地,就像自己的哭声。一想到孩子在朋友家里等她,她加快了脚步,朝县城车站而来。
晚饭,是朋友做的送行饭。回家途中,虽说又遭遇了暴风雪,但母子二人在晚上8点安全地回到了奎屯。丈夫看着孩子的身份证明说:“这样就好,孩子算是有了真实的身份,你不用再受误会的伤害啦,今后就顺其自然吧。”
再一次与丈夫两地分居
从裕民县回到奎屯,孩子一直闷闷不乐。夜里常常大呼小叫说梦话。宋维莲经常半夜起来给孩子盖被子。有一次小磊不高兴了说:“妈,你干什么呢,我正和同学们打球呢!叫你给弄醒了。”小磊赌气地翻转过身子。宋维莲好后悔搅了孩子的好梦。
夫妻俩只要孩子不在跟前,就一直为孩子的成长讨论不休。宋维莲将小磊对裕民县的恐惧以及不愿意生活在被抛弃的地方一事跟丈夫一说,丈夫很理解孩子的处境,他安慰妻子,等春节过后上了学,适应一下就会好的。
然而来新疆快两个月了,小磊不但不适应新生活,反而越来越烦闷。有一天趁爸爸出去,他抱着宋维莲的胳膊就恳求:“妈,您放心,回到山东上学,有人再叫我外国佬,我不在乎了,也不跟同学为这个外号而吵嘴打架了。我有了真实的身份,我也想开了。”孩子一心想回山东,这让宋维莲又难住了。老家一无所有,回去怎么生活?她只得开导小磊:“磊,咱在山东房子也没了,什么也没了,只能在这里生活,奎屯这地方不错,我和你爸经过努力会让你过得舒畅的。等春节过后,你上了学,结识新同学,就会慢慢地适应。姥爷那里,等春暖花开再想办法让他来。如果姥爷来不了,夏天我带你回山东,兴许能将他接来。”不等宋维莲将话说完,孩子突然发起火来:“我都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姥爷能来吗?”说着说着,小磊开始流眼泪。
整日不乐的小磊有一天突然说:“妈,我要给同学和班主任写信。”宋维莲很高兴,也表扬了孩子。小磊把信交给她送邮局寄出。在邮局,鬼使神差似的,宋维莲打开了孩子的信。在写给同学的信中写道:“同学们哪,你们都很快乐吧?没有想我吗?我可是想死你们了,我多么想变成一只小鸟飞回山东,飞到学校与你们一起打闹,一起打球。”宋维莲看到这里,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在邮局里放声大哭,孩子的信被打湿,已经被揉搓得不成样,寄不出去了。宋维莲将孩子的信装进衣袋走出邮局。
回到家,小磊看到妈妈哭过的样子问:“你怎么了,信寄出了吗?”宋维莲点点头。过了许久,她坚定地对小磊说:“春节过完,我带你回山东继续上学。”
小磊一听要回老家,先是惊讶,后是高兴,他搂着宋维莲的脖子亲热地说:“妈,真的吗?”见他高兴的样子,宋维莲开始愁肠百结。说出去的话,可是收不回去的,能兑现吗?丈夫那一关怎么过?
果然,丈夫坚决反对。
答应春节过后带孩子回山东,可是老家里一无所有,无家可归;卖房子的钱已经来新疆花费快空缺了,再回去日子相当艰难;丈夫坚决不同意回山东的决定,让宋维莲一下子愁出病来了。经医生诊断,她因长期压力过重,造成严重的抑郁症,精神开始恍惚。宋维莲因病不愿意动弹,小磊的饭菜就由丈夫来做,可是他做的饭小磊又不愿意吃,吃得很少,宋维莲很着急,就勉强支撑着为小磊做饭。年三十的午饭,一家三口要到外甥家去吃。愁闷得宋维莲看到一辆迎面而来的公交车,头也不回就上去了,小磊一把没拉住,只望着母亲坐的车绝尘而去。车是开往火车站的,她在那里下了车,漫无目的地走在雪地上。呜呜地火车鸣笛声,勾起她的愁肠,她又膝跪在雪地上痛苦地想起1999年春节三十的年饭,父亲和她一家三口吃了一顿有希望的团圆饭,丈夫过了春节就出发来新疆,梦想在新疆能过上快乐平静的日子。然而2000年的春节在即,团圆饭却是一家三口要到外甥家里去吃,令人心碎的日子,是宋维莲料想不到的。哭了一场的宋维莲爬起来走上一辆回程的公交车。
2000年春节,注定一家人迎接的是一个没有快乐也没有喜庆气氛的新千年。
正月初二,侄子打来电话,告知除夕夜接到小磊的电话,说春节过后他要回山东上学。侄子的电话,让本来虚弱的宋维莲更加难受起来。这是她承诺的事儿,但丈夫那一头他还没有做工作。宋维莲愁得无可奈何。
正月初五,小磊趁爸爸不在家,又用恳求的语气说:“妈,我什么时候走呀,你跟我爸快些说吧,我要赶在上学之前回去,把拉下的课补上。”宋维莲答应了。
正月初六,宋维莲跟丈夫提出孩子的要求,带孩子回山东上学。丈夫一听恼了:“你就惯着他吧。”他转过头又冲着小磊发火:“什么事都由着你胡来!”小磊见状哭起来。孩子的泪水,撞击着宋维莲快要崩溃的神经,她失控地大声辩论,丈夫一看她的状态不妙,怕她出问题,沉默许久说:“好吧,随你们的便吧。只不过,回去会面临很多困难。”宋维莲马上说:“为了孩子,我会想办法。”一听这结果,小磊的心情乌云转晴天。而宋维莲却沉浸在自责当中,她作为妻子,她对不起丈夫,聚少离多的日子,使丈夫过着一种背井离乡的日子,眼下刚团圆了1个月,又要分开;但作为母亲,她对得起孩子,为了他,她是舍弃了一切快乐和幸福的。
正月初十,小磊到姐姐家玩去了。宋维莲与丈夫又长谈了一回。他们达成了一致意见,为了这个特殊的孩子,两人相互埋怨没有意义,自己苦点就苦点吧,孩子还小,让他快乐、健康成长是眼下的责任。宋维莲决定让丈夫在新疆先工作一年,等她和孩子回老家安顿好,再叫丈夫回家找工作。“老家的房子已卖,回去住哪里?”丈夫担心这个。“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你一人在新疆好好生活就行了。”夫妻交流的相当顺利。当天下午,丈夫给母子二人买到了正月十二的从乌鲁木齐直达西安的火车票。
正月十一,宋维莲买来了元宵。一家三口吃了个团圆饭。宋维莲一边吃,一边偷偷看着丈夫和儿子,哪一个她都不舍得离开,她可怜丈夫,和孩子走后,丈夫又要一个人孤独在外一年,心里除了愧疚就是对不起的感觉。感情的闸门立即打开,泪水又如泉涌,怕儿子和丈夫看见,她低着头,眼泪滴在碗里,元宵就像卡在嗓子里咽不下去。夜里,收拾好明早回家的东西,夫妻俩又开始商量日后的生活,尤其是宋维莲,因为愧疚,多半是她在安慰丈夫要保护好身体,家里不用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