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七十年(十一)
刘铭娟 宋述仁
报恩
宋述仁参加工作后,从挣18元钱开始,就每月给老人8元。我们结婚时他们才40多岁,父亲在大队当保管,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一时不给钱,继母就与父亲吵架,结婚后一直到我们有了孩子才挣26.5元,孩子又要请人看,又要吃奶粉,我们俩又不断外出学习,为了家庭和睦,无奈都从我父亲卖房子存下的钱中拿出,每年给她们30元。我们俩多少个春节都没买一件新衣服。述仁从部队退役后,不管什么场合都是穿褪了色的军装。有一次陪领导到青岛看病,到青岛八大关宾馆住宿时,被保卫人员拒之门外,当时他感到非常难堪、尴尬极了。我穿了好几年的棉衣外套,外口袋破了,过春节时没有新衣服,只好把破了的口袋拆掉,拆掉口袋后,衣服的颜色就不一致了,节日期间不敢出门,见了熟人就躲,上班时还好用白大衣罩起来,别人就看不见了。
1974年述仁上大学期间,是我们最艰难的岁月,那时是我们结婚的第七个年头,已经有两个孩子,女儿宋辉二岁,儿子宋晓不满一百天,我们的工资都是34.5元,加起来还不到八十元钱,宋晓因缺奶还要吃奶粉,在此窘况下,我们没有退缩,我把述仁的工资全部给他带走,支持他的学习,剩下的34.5元支配我们娘仨的生活,雇不起保姆了就无偿地请来述仁舅舅家的表妹,帮我们看孩子,日子过不下去了,好心的舅舅、舅妈,就资助点粮食和蔬菜,我们艰难度日。年底到了,狠心的继母逼迫公公向我们要钱,要他们的“养老钱”,为了述仁安心学习为了维护这个家庭,我又从父亲留下的钱中拿出30元给了他们,我父亲临终前给我留下的600块钱,一次又一次地救我于危难之中。述仁毕业不久,又到青岛医科附院进修泌尿外科一年,他回来后,我又被推送莱阳学校上学,他一个男同志,一个人在家上班还带着两个孩子,外科工作忙起来常常是没黑没白的,甚至是通宵达旦的,孩子们常常不能按时吃上饭,饥一顿饱一顿的,小辉从小就比较清瘦,体质较弱,上小学以后,愈发的明显了,为了改善小辉的营养状况,为她定了一份鲜牛奶,每天早餐前,爸爸把奶煮好后给小辉吃上,这时四岁的宋晓睡醒了,从被窝里爬出来问:“爸爸你给姐姐吃什么啦?爸爸,你能骗过我的眼睛,你骗不过我的耳朵,你骗过我的耳朵,你骗不过我的大脑!”爸爸愣住了,他一个大男人抱着儿子嚎啕大哭,这哭声,不仅是对儿子的愧疚,也是对生活的无奈,哭声中也蕴藏着一种力量,一种求变的强烈冲动。述仁是一个对家庭有着强烈责任心的人,但客观的生活现实是无法回避的,谁又能挣脱得了呢?从此以后都是留三分之一的奶加点水给儿子,三分之二的奶给女儿,因女儿身体弱,还要上学,面对以上的困难我们咬牙坚持,从不求继母和父亲,继母在家给她自己的女儿看大了两个孩子,而我们的孩子身上没留下奶奶的一针一线,继母的偏心是村里出了名的。
述仁的弟弟宋述义小述仁三岁,母亲去世后二人相依为命,兄弟情深,哥哥离家求学弟弟就成了哥哥的最大牵挂,正好赶上了灾荒年,弟弟在家遭受了百般的凌辱和虐待,因此述义对他(她)们的恶行记忆终生,2010年10月述义六十六岁时发现患上了食道癌,在述仁的住持下虽经手术、放疗、化疗等多方积极治疗,均告无效,于2011年9月25日病故,生前至死不见父母一面,也不允许他的子女见他们。述仁平日里很少讲他童年的故事,他不愿意让回忆勾起他蕴藏着的伤痛,弟弟去世了他追思弟弟时讲了一段让人听后无不动容的往事:弟弟十四岁那年(1961年深秋),继母说弟弟偷了家里的一双鞋到外面换了花生米吃,弟弟不承认,遭到父亲和继母的毒打,被迫离家出走,弟弟想去寻死,但死前要见哥哥一面,他空着肚子徒步走了五十多里路,到医院找到了哥哥,弟弟一件件、一桩桩地诉说了他在家遭受的苦难,兄弟二人抱头痛哭,当时刚满十六岁的述仁每月的口粮是26.5斤(灾荒年的定粮),工资十八元除去交给父母的后仅剩10元,勉强够个人的最低生活费,弟弟还没住上几天就陷入钱尽粮绝的窘况,兄弟二人的自尊心也非常强,宁可饿死也不求助他人,唯恐别人笑话,只好到田间寻找能够充饥的食物,那是灾荒年的秋收以后,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凡是能吃的食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真可谓“地了场光”,一个非同一般的——灾荒年境下的——“地了场光”,面对着忍饥挨饿的严酷现实,哥哥舍不得弟弟,弟弟又离不开哥哥,怎么办?难煞了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哥哥,哥哥稚嫩的肩膀无力承受这么大的压力,百般无奈,述仁把弟弟送到海阳所镇赵家庄村,托付给了他的姨父母,述仁在嚎啕声中向姨父母发誓:“述仁若有出头之日,绝不忘姨父母的大恩大德,姨父母百年之后,一定为二老养老送终。”述仁做到了,姨父母的晚年生活,住院治病都是述仁主持的,他就像亲儿子一样给了他们多方面的照顾,死后为他们修墓戴孝,述仁胜过了他们的亲生子女,述仁践行了他的誓言,同时还多方照顾他们的子女,这些都是后话。
姨母叫张月翠在她的姊妹中排行老二,述仁的生母张月芝是老大(病故,年仅28岁),舅舅张书明为老三。姨母是一位普通的农家妇女,当时她们已有三个孩子,在村里是有名的勤俭持家能手,姨夫叫任从同,身材高大、体态魁伟,是远近闻名的大力士,他双臂能力举千斤,独轮推车能推近万斤,解放前夕他作为支前民夫推着独轮车从胶东半岛走向了淮海战场,全国解放后,自农村实行集体化后他就担任了生产队小队长,他没有文化,但能打会算,他用数豆粒的方法运算,运算速度又快又准,不亚於使用算盘者,他为人忠厚老实不善言词,凭着一身永远使不完的力气,经常无偿地帮助别人、帮助弱者,他心地善良乐善好施的品格和吃苦耐劳的精神赢得了人们的尊敬,有一次他去海阳所赶集,一女人因钱包被盗在集市之上嚎啕大哭,姨夫见状不忍,把随身所带的仅有的20元钱塞到这素不相识的女人手中,转身悄然离去。述仁上学时姨夫每年给寄20元零花钱,当时上中专学费生活费都是国家包干,20元钱对述仁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也是述仁唯一的零花钱来源。小时候自从爷爷和姥姥去世以后,姨夫姨母就成了述仁兄弟的精神支柱和唯一靠山,在上小学期间的星期天、节假日,几乎都是在姨家度过的,兄弟两人就像寒冬里被遗弃的一对羔羊贪婪地从她(他)们身上吸取温暖和阳光,就像久旱的秧苗得到甘霖地滋养,从姨母身上传递出的伟大母爱犹如一阵阵绚丽多彩的春风,轻轻地抚慰着他们幼小的心灵,抚平了心灵深处的创伤,洗刷掉思想上遭受的屈辱和哀伤,渐渐地把一切压抑、恐惧、委屈、愤懑和忧伤的情绪驱散,这时才露出了久违了的儿时的纯真和笑脸,这是小兄弟俩最幸福的时刻,这里是他们最向往和留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