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 亲
刘方计
一
在利群买了几百元的货,今天开奖。乘兴而去,扫兴而归。
回来路上,碰到一个熟人,她是库区某村人,说到某村,却勾起了我的一桩至今令我牵挂的一个人,——我的第一个相亲对象。
那是1973年,我时为人民解放军某炮连的文书,但因姊妹多,家里穷而没人敢荐言给我说媳妇。当我二十四、五岁的时候,我的婚事简直就成了父母的一块心病。有病乱求医,我父母在这个节故眼上,也不管媒人的人品怎样,只要肯给我们作媒,总是待为上宾。
这年秋末,已当兵三年的我接到家里的来信,要我回家看人(相亲),因我和连首长正天在一个桌上吃饭,和指导员住一个屋,他们也非常重视我的婚事,所以没费多少周折,就给了我10天假,记得指导员还开玩笑说:“文书,看好了就领回来,让我们也看看胶东大嫚”。
人逢喜事精神爽,我换上了崭新的戎装,心情与列车互动,晚上11点的火车,第二天7点就到了桃村,接着就搭乘唯一的,一天一个来回的,桃村——夏村的汽车,回到了我离别了三年的故乡。
也就是在这个秋末,我生平的第一个媒人出现了。同村人,我爷爷管他叫爷爷,我父亲管他叫老爷,我就该叫他老老爷,为了叫起来方便,就省了一个老字,和父亲一辈,也叫他老爷。后来,我的儿子也跟着我叫他老爷,这都什么辈啊。
在这里我可要费点笔墨,来说一说我的媒人,这是在那个年代那个环境里的人物,我首先声明,我的描述决无不敬之意。
我的媒人长相和第一版《水浒》里武大就是板上刻的一样相似,是一个典型的爱占点小便宜的人。做点小买卖,认识人多,我敢肯定,他也就是穷的把戏,股子里并不坏。记得相亲的头一天下午他就来到我家,说是要合计一下明天相亲的事。现在想起来,他也就是为了噌一顿晚饭。那天,我父亲除工罢业,拿着拎网到北河拎了几网,打了有上半碗白鲦鱼,我妈用面糊拓了,炸了一大盘。前天在山上拾得扎莴(牛肝菌,类似磨菇),到园里割了一把韭菜,扎莴最喜韭菜。在院墙上摘了几个丝瓜,还炒了一盘秋芸豆,凑了四个菜。父亲拐了半篓子地瓜干,到供销社换了酒,还叫了叔。家里穷,姊妹多,家里有客人,我们是不能上桌的,出于好奇,我们几个男孩子围在桌边,听他五吹六啦,南朝北国。
父亲很兴奋,好像亲事成了一样。媒人酒醉饭饱后撂下一句话,“路不好走,明天早饭要早早做,早早吃,早早走”。现在想起这句话,我戏称为“三早”指示。当时家里凑一顿晚饭已是尽心尽力了,第二天还要管一顿,父母心里不痛快,可为了儿子得婚事,也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凌晨4点钟,母亲按“三早”指示,早早地起来了,还没等往锅里拾掇,就响起了敲门声,原来媒人到了。…
那天的早饭是他一个人吃的,父亲推说昨天醉了没有陪他,这样破费少一点。待他吃完饭,我就用借来的自行车带着他上路了。
一路上巅簸得很利害,天又黑,伸手不见五指,摔了好几跤,傍亮我们才到了山脚下。开始爬坡了,他走在前面带路,我赶着自行车,推一步朝山顶望一眼,推一步,喘一口气,推着推着,我笑了…,笑啥呢?原来,媒人的裤子被自行车划破了,漏着个屁股,…..,他也是穷得慌,里面也没穿个裤头。我想,可能是早上忙着吃饭忘了穿。咋办呢,我说:“不去了,这么不顺利,再说,这道也不好走,将来走亲戚也不方便……。”
然而,他却满不在乎,直催我,还回来帮我推自行车,口里直嚷:“快走吧,爬过这个山头就到了。还当兵呢,说媳妇就象攻敌人的碉堡,不能怕困难,攻上去就行了。”我说,那你的裤子?他说:“不要你管,一切听我的。”他可真不愧是说媒的,漏丑了还在做政治动员呢。
碉堡攻上去了,街上人不多,也没谁虑会。在女方家门口,只见媒人抓住街门的门环,叫道,老许(女方家长)快拿条男人裤子,从门底下递给我,我倒隐约知道他是要换下他划破了裤子,可人家女方就不知个中隐情了,还当成是我们那儿的风俗呢,就照着做了。媒人换了裤子,我憋不住笑,那裤子短,象穿了条裤衩,看到魏宗万在《三毛流浪记》里的那个角色吗,就那个形象。不管咋样,我们还是被迎进了家。
相亲开始了,气氛很郑重,有点象智取威虎山杨子荣受询问一样,杨子荣是对答如流,而我是一问三不知。记得开始问话的不是男人,而是女方的七大姑,八大姨。“小伙子,你爹今年什么年记啊?生日是哪天啊?”问话的是一个胖胖的,模样酷似男主人的福态女人,估计是女方的姑。我如实说出了爹的年纪,可生日就不清楚了,苦笑着摇头回答,“不知”,“那你妈的年纪生日你总该知道吧?”问话的是一个细皮白净,瘦弱矮小,模样酷似女主人的女人,估计是女方的姨。我照样是知道妈的年纪不知生日。“那么你爷的?你就更不知道了?”当家的男主人发话了。这不是七大金刚八大金刚加许大马棒吗。我如坐针毡,有微汗冒出,有点坐不住了,媒人哪去了,把话杈开啊,也不知什么时候,媒人也不见了。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刻,那女的搭话了,“爹,问人家哪些干啥啊,我也不知你们的生日时辰呢,”“没你说话的份,一边去。”当家的斥责了一句。
我索性拿起一本书在看,不说话,僵场了,
说句实在话,我敢向毛主席保证,自当兵以来,我一门心事想得是进步,想得是保家卫国,我那有时间去记得父母的生日啊。十八岁就当兵了,出了学校门进了部队门,家长礼短的能知道多少,我那能记得父母的生日啊。再说,我是有备而来啊,在家里也是“备了课”的。原认为,他们无非是问些当前形势,驻军地域的风土人情啊,可人家不按常规出牌,就是不问啊。要是有媒人打帮锤往我准备的内容上引,不就发挥了我的特长了吗,这下惨了,当时的尴尬可想而知,我就到处找媒人,…
一会儿,媒人来了,原来他去朋友家链补裤子了。见到媒人回来了,人家女方家长就说:到这里吧,人也看了,我山里还有活,以后听回话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估计没戏。我拿眼瞟了一下女的,凝目看着她,证询着她的意见,观察着她的举动。我从她那善良温柔的眼中,似乎看到了她的无奈。她没有吱声,用手掠了一下头发,默默的离开了…
按当时的习惯,亲事成了要留下吃饭的,看来人家是没看中。
回来是顺309国道往西走的,一路上,我无心观看家乡秋天那沉甸甸的收获,一门心思地搜索着派遣心中纠结的对策。我要他上车,赶快回家,而他却说,裤子补得别扭,再上车别扯开,走回去吧。我无奈只好跟着他磨蹭着走,当走到流水头饭店的时侯,他不走了,硬要去饭店吃完饭再走,说是早上吃的早,饥困了。他哪里知道我囊中羞涩,兜里只有五块钱了,没办法,只好给了他,我推说有事,骑车自己回来了。
我生平第一个帮我成家立业,为我的婚事起早贪黑的媒人早已作古了,我该怎样评价他呢,我微词那个年代,我讨厌那个“穷”字。
相亲,相亲那天,我有一百个不如意,但却有一个如意,那女孩我是看中了,很漂亮的,只可惜…,.哎,缘分不到啊!
那天回来后,我父亲牙痛,我妈,躲在角落里掉泪….
亲事是有回话的:连爹妈的生日都不知道,不傻也是个书呆子,相亲看的哪门子书啊,八成是念书念愚了….
时至今天,我仍想知道那个女孩的情况,于是,我就向这个熟人打听有关她的情况,她说:大哥那个女的叫ⅩⅩⅩ,是俺村的盖头(最漂亮),就是她家里太挑踢了,特包办,女的做不了主,最后是在东营找了个工人,她不同意,是她爹逼着她去东营结的婚,走那天,她是哭着上的车…
二
迎着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踏着寒霜,我迈着军人的步履,行走在家乡的小路上。我没有去管顾父亲的牙痛,也没有去安抚母亲那颗焦虑的心,大龄也不光我自己,况且,我这个常以自信处世的堂堂军人,我就不信我能打光棍。今天,明天,还有两天,归队的时间就要到了,我要去看我的同学,看我的老师,看我的儿时伙伴…..
我大步流星,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视线,谁呀?这不是我的媒人吗?这一大清早的,他干什么去了。我迎了上去,“老爷,你这是干啥去了,风尘仆仆的,”“Ⅹ子,有情况,回去,”他叫着我的小名。嘴里不干不净,“他妈个臭Ⅹ,你没看见我嘴上的泡吗,上老火了,回去跟你爹说去。”不容置疑,我们回来了。
原来,那天我给了他五块钱后,他就去流水头饭店,要了两毛钱的大菜,买了一块二的酒,喝酒期间,他把今天带人相亲的事跟饭店老板娘说了,这老板娘向他提供了一个线索,说是流水头东疃有一个代课教师,一门心事,就想找个当兵的。于是,他就顺滕摸瓜,动用了他所有的关系,终于接上了线,并约定今天流水头饭店见面。看来,我这媒人这几天活不轻啊,他不会骑自行车,那来来回回全是拿腿量啊,用我们村的笑话讲,真是“那碗鳖食也不容易吃,”从他们嘴角的潦泡,我能看出他这几天的辛劳。
为咱办事,人家费尽了心事,跑了那么多腿,我们能说什么呢。一个字,“去”。
我父亲到我东街二哥家借来了自行车,顺手递给我20块钱,说“成与不成,在饭店请请人家。”
骑自行车我很小心,担心再把裤子划破。
八里路,媒人还没诉完苦,我们就到了,我先等在店外,媒人进去和老板娘联系有关事宜。大约有半个多钟头,就见一簇人向饭店走来,画面越来越清楚了,那女的细高个,上身着女军服,下身一条蓝裤子,要是佩戴上领章,再戴一顶军帽,俨然就是个空军女战士。从穿戴上可证实,她的确喜欢当兵的。有珊珊走势,显阿娜风采,第一印象,不错。我们握手了,紫糖色的脸上架一眼镜,微笑略显矜持,缅甜透着温柔,她没有抬头和我目光对视,而是低转视线,扫视着她同来的伙伴,有莺莺低语传入我耳,“姐,典型一杨子荣,找着了,找着了…”我知是在说我。不谦虚地说,我刚穿上军装,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的时候,浓眉大眼,人家就说过我像杨子荣。
场面气氛很好,媒人站在我身后,脸上漾溢着甜蜜的微笑,仿拂是对他这几天劳顿的回报。还是老板娘恰到好处的话语提醒了大家,“来,快屋里坐,大家都坐啊!”到了屋里,媒人提议老板娘,找个屋,让我们单独谈谈,于是我俩就在老板娘的指引下来到了后院,她为我们开了房。当然,在那个年代,还没有“开房”这个词呢,那个时代,女的偏平胸为美,大多女性都是用布缠着前胸的。
在房间,两张单人床,中间夹一茶几,我们相对而坐,她问了我几时回来的,我问了她的工作。原来她是个“复式教学”的老师,那时不知什么是复式教学,现在明白,就是村里学生少,不够一个班,就在一个班里设不同年级,教师上完了一个年级的课,布置作业,让学生做,再给另一个年级上课。谈话是很融洽的,可谈着谈着,事情就发生了,我发现,每当我们谈到高潮的时候,她眼镜框后的眼睛,有一只直翻白光,再仔细看看,妈呀,怎么是个“玻璃灯”啊。这事整的,我的火直往上窜,用我们村一个笑话说,“捂不住了…”
我站起,出门,赶车,接着就是一溜烟…..
三
那天,我骑自行车不辞而别,现在回想起来,我还真的为那天的不理智,不礼貌而羞愧。别人且不说,人家媒人不是为咱吗,再怎么说也该打个招呼啊。可那天,我还就是生那个媒人的气,评什么呀,不就是家庭困难点吗,论个人条件,我哪里比别人差啊,你找个一般化的也就罢了,为什么偏给我弄一有残缺的呀,不公平,不公道,这是对我人格的一种污辱。
其实,还有更气人的事呢。那天,我凭一时之火,逃离了现场,出了饭店以后,我亦有点后悔,到哪里去啊,可不能在这里转悠,那闹闹起来,可就热闹了。我径直就往东下去了,脑子一片空白,漫无边际,使劲蹬吧,走到哪儿算哪。当我骑到往姜格庄拐弯的时候,我眼前一亮,我姨家姐不就是这个村吗,正好,我探亲回来还没来看我姐呢。
我进了姐家,把自行车往院子一提,“叭”地一声把支腿一打,“哐噹”一声就扒开了姐的家门,雪白的手套一摘,往炕上一摔,一屁股就坐到了炕上,止不住的,委屈的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我和我姐从小关系很好,他最知我的脾气。我姐见我咀丧的样子,关切的问:“这是怎么了,都当兵了,火急火燎的脾气也不改一改,有什么事跟姐说;前几天就听说你回来了,我心思你这两天能来。”我姐叙叨着。从炕上下来,到灶间拿出了新下来的煮花生,“兄弟,先吃花生吧,今早晨煳的。我听说这次来家说媳妇,不知咋样了,是哪场的?”姐不说媳妇之事,我倒想隐瞒今天之事,这一提这个,几天来所发生的事,一下子全聚焦到嗓子眼了,我哽咽着合盘托出,并把今天的事也说了。姐听了我的诉说之后,非常同情我,说:“你说,那个老爷都做了些什么事,事先也不打听打听,酢量酢量两下合不合适。就今天这个,我和她三里五村的,她一个姐就是俺村的,兄弟,咱可不能要,她眼有点毛病是小事,关键是她一个奶,那关系到将来生儿育女。”“啊!姐,你说她一个奶,咋回事啊,我不明白。”我急切的问。“好几年了,她得了个不好的病,叫乳腺什么哎(癌),切了一个去,这个事那个老爷没和你说吗?”听了姐的一席话,我的心情特别沉重,我不但同情那女孩的遭遇,也同情那媒人的悲哀,谁之错?
老实说,在这件事上,谁都没有错,女方,媒人和我,谁不希望花好月圆啊,可世事往往出现阴晴月缺。三方的本意都是好的,出发点是积极的,并且也都为之做出了努力。不行,我得想个办法,我不能由于我的不冷静而给女方造成伤害,更不能因我浮躁的脾气给为我操劳的媒人、饭店老板娘下不来台。
“姐,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我把在灶间忙活的姐叫了过来,如此这般的交待了一番,我姐连连点头,说:“行,反正我也要到流水头买点菜,放心,我一定会办好的,你吃花生啊。”
我姐是骑我的自行车去的,回来的时候,做午饭一点也没耽误。我姐回来,一边做饭,一边微妙微肖地叙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我姐到了流水头就直奔饭店,饭店柜台围满了人,都在问媒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姐去了以后,就把那媒人叫了出来,把我的话原票发了,只见媒人略皱了一下眉头,接着就又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柜台。听我姐说,人家不愧为当媒人的,那讲话,简直就是个大官样。人家媒人说:“这位老师,老板娘,那个——还有混家子(大家),刚才呀,有情况,”我姐就学,我就笑,他怎么就会“有情况”这句话啊,他清着嗓子,不紧不慢,抑扬顿挫,“刚才啊,我们的小伙子就是被她叫走的,”指了指我姐,又说“她是小伙子的表姐,是这么回事,小伙子家里接到了部队打来的电报,要他马上归队,说是去执行一个什么任务,所以就没打招呼,请都不要有意见,大家知道,军令如山倒,不是说了吗,命令是根棍,谁也不能拧上几道阵,部队来的电报,那就是死命令,不能违抗。”大家的脸上似呼抹去了紧张。“不过,人家小伙子说了,亲事谈的很好,以后吗,就用书信联系,现在,天还不晌,老师如果在这吃饭,我请客,当然小伙子家管,如果不吃,就到这里了。”媒人说到这里,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命令,命令”两个字。
我姐说,那天,饭店老板娘很不高兴……
中午在姐家吃的饭,心中不痛快,多喝了点酒,一直磨蹭到傍黑,我不敢走流水头那条路,只能顺冷格庄到南地口,转道回家。
人啊,顺了,那饽饽往肉汤滚,不顺,喝口凉水都噻牙。我的车子,从冷格庄出来,就接二联三地掉链子,我也不会安。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一个小姑娘出现在我的眼前,看样子十七、八岁。她说,“大哥,你安得不对,安车链子要先安小牙盘,再安大牙盘。”我在她的指点下,把车链子安上了。我问她:“天快黑了,你这是到哪去啊,”她说:“俺妈在崖子医院住院,俺这次回来是拿点饭,顺便借,点钱,钱只借了80块,还差远着呢,怕妈焦急,所以今天要赶回去”我说: “天快黑了,你不害怕?”她天真的说:“不害怕,这不有你吗,咱们一路的,你在岛子往西,我往北一拐,就到了。”“这么说,我要带着你了,”“大哥,也不用你全带,上坡我帮你推车,下坡带带就行了。”我们说着,笑着,来了电灯了。我在岛子没有往西走,而是直接把她送到了医院。在医院门口,我掏出了早上我爹给我的20块钱,塞到小女孩的手里,小女孩手里攒着钱,满眼含着感激的泪花,她没有说话,我朝她扬扬手,驱车回了家….
晚上,皎洁的月光照在了窗上,我无果而归。爹拉起水桶浇园去了,妈戴着花镜在针线笸箩旁穿针引线,我跟爷爷睡,年老的老爷爷抽着旱烟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默默地打开了日记本,写篇日记吧:尊敬的首长,亲爱的战友,此时此刻,我….
我多么需要一个女人啊,当然我不是生理上的需要,我十口之家,我妈需要一个帮手啊…..
老天哪,你老怎么就这么和我过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