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心事

 

作者：阳光客

 

老张这些天可真的犯愁了。村委会的人一拨又一拨地来催，“做工作”，要他们搬到新村小区楼上去。老张前后院转了转，不说一个大院子，六间大瓦房，就是院子外的两排貂舍，一大一小两台拖拉机，怎么搬呢？看看村里，有不少住户已经搬了，房也拆了，村子里拆得一片狼藉。不搬吧，村委会十二道金牌紧催不止，怎么办呢？真真愁煞人也！

老张今年五十五岁，大高个，五大三粗，一个典型的山东汉子。年轻的时候下海打鱼地里种庄稼都是把好手。成年后，娶了媳妇，生了儿子，自己种了十来亩土地，伺候两台拖拉机，日子过得挺滋润的。特别是近几年喂了两棚貂，每年赚上个十万八万，在村里不大不小也算个富裕户了。他曾想今明年再建两排貂棚，人手不够的话可以雇一个人来帮忙，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从前几年开始，市里在海边建了一个旅游度假区，把自己的村子划了进去。村里的土地一块一块的像割肉一样卖给开发商了。眼见形势不妙，村委会的头头们也忙忙批了一块地皮搞了开发，盖了一个新村小区，说是老村改造。不用说，老村腾出的地皮也是卖货。头几年，因为经济危机，开发商买了地皮没来得及盖上房子，他们就在夹缝里过了几年战战兢兢地日子。可是，一切都挡不住开发商赚钱的坚强意志，只要形势稍有好转，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楼房就像雨后春笋一样窜出来，把他们夹在中间，不尴不尬，相当难受。

新村小区盖起以后，他去看过，说实话盖得不错。小区里有不少运动器材，有老年人活动会所，有花园，草坪，反正城里小区有的，这里也也应有尽有。可惜的是，没有他放拖拉机的地方，没有他盖貂棚的地方。新村改造，由三方面出资，国家出一点，集体出一点，个人也出一点。实际是，由两方面出资。村里是个空架子，没有钱。他在村里听到不少闲话，说村干部筹钱搞开发，赚了不少钱呢。不过，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其中的猫腻。常言说，官有十条路，九条人不知呢，一个只知道干活赚钱养家的老百姓岂能知道官家们的底细？他关心的是，他一旦搬到楼上，他的拖拉机他的貂棚安置到什么地方，他今后的生计怎么办？村里的人有出门打工的，到韩国打工的也不少，有在村里镇里做生意的。他们住到楼上，基本上影响不到他们的生活。可是，他这些年辛辛苦苦摸索出来的路子，一时又难以掉头。如果只靠土地补偿款生活，那日子会一落千丈，恐怕只有吃低保了。他不甘心，他觉得自己还不老，有的是力气，怎么能坐到楼上去做一个低保户呢？要是那样，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些天，他的脑筋高速运转，想辙，想出路。按说，他的脑筋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木工、泥工、机械无一不能，种地、养殖、经营，无一不通。可这一次，实实把他难为住了。他曾想把新村的楼房卖了，去远一点的村子买一处院子，租几亩地种。可是，人家说新村小区的房是小产权房，不能买卖，这像有人当头打他一棒子，懵了，心情变得特坏。村委会的人又来催，他气得大叫：“莫催命了，我不是钉子户，得等我把一大摊东西找个地方安置不是？”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去后山表哥家走亲戚，表嫂给自己唠叨，说表侄两口子在城里打工，顾不上照顾两个孩子。大孙子上五年级了，小孙子三年级，上学又远，十分不方便。前些时候，表侄两口子给他们商量，说让他们也搬到城里去，租个房子，好照顾两个孩子上学······醒来，他心中一亮，马上想出一个好办法。让表哥表嫂带孙子来这里住，照顾两个孩子上学，自己搬到后山去发展，岂不两全其美。旅游渡假区按城市规划建设，配套设施建设得很好，小学中学建得很漂亮。自己儿子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不用操孩子们上学的心了。他马上推醒媳妇，说了自己的计划，媳妇听了说，老公，你太有才了，政府不让你当个官真亏大了。”他弹弹媳妇的鼻子，说：“我心里急得舀出两碗血来，你还有心说鬼话。”

天一亮，老张急急忙忙骑上摩托车，带上礼物，直奔后山而去。因为熟门熟路，摩托车又快，三十多里地一袋烟的功夫就到了。说是后山，其实是丘陵地区，山并不大。表哥家在村东头住，院子外是一个空园子。他毛估估算了一下，可以盖下七八排貂棚。进了院子，表嫂刚打发两个孩子上学走，正在厨房收拾，表哥则在屋里抽闷烟。说了来意，表哥将信将疑，他不相信还有这等好事，瞌睡了有人给送了个枕头来。表哥马上给儿子媳妇打电话，儿子媳妇也很高兴，他们完全同意。说有什么问题可以商量着办，反正大家是亲戚，都是实诚人，一切都不是问题。

表哥说，“你要到山里来，免不了要和村里打交道，这样吧，我这还有两瓶好酒，叫你嫂子炒几个菜，咱见见村长。只要他点了头，以后什么事都好办。放心，就是我的堂弟明山，你见过的。”

酒桌上，表哥说了表弟的来意，村长一听，高兴得直拍桌子，“好啊，咱村里正缺能人，说不定你来能带动全村致富呢。好，没问题，你来吧，咱村土地有的是，你想种多少就种多少。”

老张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当，忙说谢谢。村长说：“要说谢，我得先谢谢你。村里的年轻人都往城里跑，我这个村长也跑不动。村里穷，自己又嘛也不会，穷得快拿锅当锣敲了。你来了，先收我当个徒弟，我也学学养殖，好不好？”

老张感动得泪快下来了，说：“好，好，我这也是‘逼上梁山’，不想这儿遇到了贵人。只要乡亲们不嫌弃，我一定把看家本事掏出来。”

搬家的这天，老张家门口热闹异常。乡亲们都来帮忙，送行。表哥表嫂也来了。他跑了好几天，帮他们家里安置好，孩子们也上学了。他的旋耕机、播种机，家具、细软，粮食、饲料，貂笼、鸡鸭、猫狗，满满堂堂装了一拖拉机，两大卡车。为了吉庆，他给车头都披上了大红绸，戴上了大红花。他的发小邻居高小才笑着说：“你呀，可是真能折腾。人家这么大岁数，儿子也工作了，该享清福了，你还要去山里受苦。”他笑笑，说：“人活着就要折腾，到折腾不动了，就······不折腾了。”车开动了，他回头看看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宅院，看看相处多年的乡里乡亲，心里不免涌出几许酸楚。

车队到达后山的时候，后山屯的乡亲们早早的候在村口，出来迎接和帮忙。村长招呼众人放了好几挂双千头的鞭炮。噼里啪啦雷鸣般的鞭炮声，预示着老张的新生活开始了。尽管不知道前头的路是什么样子，他还是满怀信心地走下去。他想，只要凭着自己的勤劳，诚实，一腔热枕，日子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