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脚印
辛明路
1985年夏天。
盘峰县沙圈镇石口村南端,一幢巧砌精雕的三层楼房,富丽堂皇。这是此镇首富李宏若的府第。此刻,一辆轿车驶进前院,李宏若同镇计划生育办公室主任徐道黎下了车。
“你不是说阮玉芬回来了吗?”一进会客室,徐道黎就问。
“不这样说,你能来吗?”李宏若胖圆的身体陷入一只圆大的沙发后,不紧不慢地说。
“嫂夫人随业务员去外地了,徐主任又误认为她是躲生去了吧!”秘书陈茹把一杯茶放到徐道黎面前的茶几上。这是位25岁的漂亮姑娘,脸蛋俊俏,身材苗条,举止干练。
“前几天孕情普查中,她上午拒绝参加,下午悄悄离家而去,原因你们很清楚。”
“她是怀孕了,但留着生是她一个人的主意,过几天我找她回来。”李宏若似乎很诚实地说。
李宏若还想说什么,一阵电话铃中断了他的话。
陈茹接完电话说:“李经理,厂里转来的电话,叫徐主任回去,上面来人了。”
“老徐,本想斗胆留你吃顿饭,可是今天中午咱俩算是没有酒缘了,以后再接补上吧!”李宏若说。
“等把阮玉芬找回来再说吧!”
送徐道黎走后,陈茹责怪李宏若:“你怎么不强留下他,饭菜都准备好了,也许酒席桌上什么事都好商量。”
“他这个人根本不懂得政治权力的商品性。”
“他能过金钱关,不一定能过美女关。”
“他和路秀那样的感情都能做出牺牲,你还想打他的主意?”
陈茹狠狠地说:“事在人为!我的表妹姚朵朵是块天生的当新潮第三者的料。只要她……”
“好,好。”李宏若胖圆的手拍着陈茹的肩膀,“你去办吧。可事与我无关啊!”
“还不都是为了你。”陈茹撒娇地说。
不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李宏若的司机来接徐道黎,说是李的妻子回来了,徐道黎立即上了车。
“夫人在闹情绪,宏若陪客商去工厂了,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去做夫人的工作。”陈茹把一杯可口可乐递给了徐道黎。
“李宏若对妻子的怀孕究竟持什么态度?”
“他想要儿子。”
徐道黎有点渴了,把那杯饮料喝了,不大一会儿,徐道黎突然感到周身燥热。
“我放武打片给你看,消磨时间,免得你发急。”
电视屏幕上,出现不堪入目镜头,徐道黎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向窗口,陈茹粲然一笑:“我放错带了,请原谅。再说,反正你也是过来的人了,将错就错地看吧。”
徐道黎意识到气氛不对,他站起身来要走,随着站立,周身那种热血作烧的感觉更加明显了,心脏好像被烧得发颤。他在琢磨,难道看了一眼不应该看的东西就能这样吗?难道那饮料……
此刻陈茹望着徐道黎说:“沙圈镇有句闺中流行语,徐道黎的风度、李宏若的钱,神仙见了也眼馋。”她边说边脱,“你就成全成全我吧!”
“太卑鄙了,李宏若。”
“不关他的事。”
一个扑的,一个躲的,搏持了10多分钟,陈茹有点沮丧地坐在沙发上,用力拍了拍手,会客室内门开了,又一姚朵朵飘然而至。
“徐主任,现在整个楼就我们三个人,别担心,我们没有恶意,就是爱慕你,也保证没有暗中录音照相的,我读过路老师以你为原型写得小说《未来的理解》,我们对你真诚的爱,你未来也会理解的。”
陈茹不时以调整录像带为掩护,伺机去按动经过伪装的照相机,电视里的声音掩盖了相机的快门声。
徐道黎一边躲避她们,一边向门口移动,当距门口不远时,他快速去开门,还好,门锁在屋内还能拧得开,他这才得以逃脱。
徐道黎回到镇政府,省电视台要把路秀的小说《夹缝》改拍成电视剧,俞导演带着剧本来征求意见,顺便联系在沙圈镇拍一部分外景。
客人走后,路秀叫徐道黎到她那里讨论剧本。这是一部计划生育题材的电视剧,看着剧本,随着剧情的进展,徐道黎心潮中涌起苦的、辣的、酸的浪花。
10年前,他带领公社医院计划生育手术队来到萍源村。
“秀子,中午领医生到俺家吃饭。”社员贺仁贵头在门里、脚在门外地对路秀说,“俺都准备好了。”
“大叔,谢谢您啦!”
村支书笑着说:“路秀的人缘可真好啊!”
当他们欢声笑语来到贺仁贵家时,却被那张餐桌气呆了。5小碗发霉的地瓜干搀着小石块,每个碗顶上摆着几片菠菜叶,菜叶中间放着一颗肮脏不堪的大枣,筷子插在碗沿上——这是当地祭祀死人的习俗。路秀和几位女医生气得哭了一场,中午饭谁也没有吃。
就是那次下村,徐道黎和路秀相识相知的。
《夹缝》剧组在海边举行开机仪式。海滩上已挤满前来瞧热闹的人。
路秀、徐道黎和镇上的干部来到海边时,峪岭村村民鱼义气势汹汹地拦住路秀,“姓路的,想拍电视剧,先得给我10万元的名誉赔偿费,不然,我叫你们拍不成。”
路秀解释了几句,被他一拳打到肩头上,众人急忙把路秀拥走。鱼义像发了疯似的,狠狠地砸着摄影机器和道具。
原来鱼义的妻子怀孕了第5胎时,徐道黎和村干部们多次前去做工作。有一次,鱼义的大女儿也帮着徐道黎他们说话,乞求父母别再生了。这一下子,鱼义更火了,用巴掌狠狠地打女儿,徐道黎他们越劝,鱼义打得就越狠。
当天夜里,鱼义的大女儿喝下农药,死在房西的草垛旁。路秀把这幕悲剧写进了小说《夹缝》中。陈茹派心腹人前去串通鱼义,说要帮他向路秀讨还名誉赔偿费。
镇上赵书记急忙制止:“你有话说话,破坏国家财产干什么?就是犯法的!”
“国家财产人人有份,我砸我的那一份,你管得着吗?路秀不交钱才是犯法的!”
鱼义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从道具堆里捡起一条挑鱼筐的扁担,恶狠狠地冲过来。
“不要蛮横无理,我给你讲清楚。”路秀挤开人群回到鱼义面前。徐道黎一看路秀又出现了,就知道不好,当他跑到路秀跟前时,鱼义的扁担到了,徐道黎本能地伸手去挡,扁担打在手上。
派出所两名同志本打算来看拍电视,刚到就遇上了此事,他们上前就势扭住了鱼义,正当准备带走时,一伙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徐道黎的右手虎口被打裂,人们催他到医院包扎,却被一位姑娘拦住了。姑娘掏出一条干净手绢敷在徐道黎的伤口上,又转过脸来对赵书记说:“赵书记,我是道黎的未婚妻。我们已经约好了,等道黎办完离婚手续我们就结婚。”
“无耻!” 徐道黎气极而吼。
姚朵朵像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哇”一声哭了:“不负责的东西……俺都有了……”
姚朵朵一手牢牢扯着徐道黎,一手掏出一张照片递给赵书记,“请父母官给我做主。”说着坐到沙滩上,紧紧地抱着徐道黎的腿号啕大哭。
“乡亲们,我们要为一位无辜的女孩子主持公道。”人群里有人一边煽动,一边像撒传单一样散发着照片,照片背面还印着徐道黎对姚朵朵的“海誓山盟”。
一辆警车开来,原来镇派出所的同志怕事态扩大,打电话请县公安局的人来了。看到警车,鱼义不敢再闹了,人群喧闹的声音也小了。
赵书记宣布:鱼义由公安部门依法处理,姚朵朵到镇上把事情说清楚,徐道黎暂停职务、接受调查。
路秀内心悲愤交加,她默默在看着徐道黎,用目光给他送去信任、鼓励和支持。
俞导演的开机仪式暂缓举行。
人群渐渐散去了,沙滩上只留下一片杂七乱八的脚印。白浪拍打着沙滩,又哗哗地退去。遥远的海平线上,有一面白帆,正驶向无际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