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子回家（小小说）

 

作者：阳光客

 

五子坐在车窗边，看窗外景物快速地向后倒去，默默地想心事。他的心早已飞回家里，飞回亲人身边去了。邻座的几个工友正在地打扑克，斗地主，粘纸条，可谓兴高采烈忘乎所以。他看看自己，西装革履，大拉杆皮箱，再也不是鱼皮袋装着破棉被，一副脏兮兮的穷酸相了。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金利来西装、领带，金猴皮鞋都是从超市淘来的“特卖品”。不管怎样，穿得漂漂亮亮，干净整洁，也为农民工挣回点面子。

在回家的前几天，他不断地做梦，几乎每晚都梦见媳妇。心理学家认为，爱人间的思念，多半是性意识，他老是梦见和媳妇缠绵，干那种事。他出门打工差不多五六年了，每年回家一次。他和媳妇是初中同学，他们的婚姻颇具戏剧性。当年，他在一次庙会上偶遇初中同班同学潘莲香。几年不见，人家已是师专毕业，正儿八经的人民教师了，人也出落得漂亮了。潘莲香也很高兴，她在初中就很喜欢功课好人俊俏的崔五子。这时的五子大不一样了，人成熟了，也更帅气了。可是，那几年五子混得并不好。高中毕业，他考上了大学，可他没有去上。高昂的学费让他望而却步。他暂时在家种地，照顾父母。两个人谈朋友谈了一年多，手也牵了，嘴也亲了，可一提起结婚，潘莲香总是避而不谈。他知道自己家景不好，父亲母亲都有病，生活不是那么宽裕。岳父岳母更是一百个不同意，说闺女再不济也不能嫁一个庄稼汉。他闷闷不乐，一点招也没有，父亲母亲也怕煮熟的鸭子飞走了。一个发小给他出主意，说如此这般，要是不行就霸王硬上弓。发小自有理论：鸡巴一根筋，谁日给谁亲。于是，他跟潘莲香在村边的小树林里偷尝了禁果。不久，潘莲香怀孕了，岳父岳母这才巴巴地找人提亲，送嫁妆，草草结了婚。要知道，在农村，未婚先孕是多么的另类。丢人败兴不说，说不定，连工作也保不住。

新婚是甜蜜的，但往后日子过起来并不顺心。四口之家，几亩薄田，包括林牧副渔，加起来不过万数余元，不及媳妇工资的一半。经济上的不足，让他在家里说话也没了底气。再说，媳妇的跋扈也露出了端倪，父母倒像小媳妇一般，天天看媳妇的脸子说话。打小他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想想这种日子何尝能长久呢？左思右想，小被子一捆，出门去打工去了。

他跟乡亲们到了青岛建筑工地，闷头干活，想多挣些钱改变家里的状况。可是，头两年的情况并不好，不是伤就是病，每年充其量拿回家万把元钱，并无助于生活的改观。这使他很沮丧。他从小聪明，心灵手巧，有一股子不服输的犟劲。加上他高中毕业，在校成绩优秀，知识就是力量，干活学技术特有底气。他拜几个打工多年有技术的老乡为师傅，学架子工，模板工，测量技术员，勤学苦练，胆大心细，很快成为工友中的佼佼者。自然，薪酬也节节攀升。计件计量，小段包工，老板奖金，每年要拿上十万元上下回家。今年回来前，工地老板说明年要正式聘他为技术员，承诺年薪不下二十万。到时候，起码体力上也要轻松一些，也可以干得长久一些。

按说，他的打工之路是够顺畅的，虽然吃了不少苦，流了不少血汗，这几年的工钱比起同来的工友们，也不算少。可是，生活单调，寂寞难耐，一腔青春热血无处喷洒。活儿多的时候，累得死狗一般，睡下什么也不想了。活儿少的时候，漫漫长夜呀，怎么也睡不着。二十六七岁，青春年少，热气磅礴，怎么能不想啊。媳妇一朵花儿似的，闲在家里，远水不解近渴。几千公里呢，无疑天上人间。工友们八仙过海，各人想辙解决各人的问题。胖子吴大海，看见个给工地送馒头的小胖妞，蝇子见血一般，死缠烂打，嗨，还到底让他泡到手了。看着他们打情骂俏和鬼鬼祟祟到处鬼混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是厌恶还是羡慕。付刚和小毛，一上街回来就在一起叽叽咕咕，显然没干什么好事情。还有年纪大干得久一些的工友，带着老婆孩子来打工。不过，这毕竟是少数。他也曾设想过，想带媳妇一起出来。可是，他知道，她端的是铁饭碗，她又喜欢这个工作。与她商量这事，无疑是与虎谋皮。

他高中毕业，受教育多年，大小也算个知识分子，最不齿的就是嫖娼。因此，他宁可忍受难耐的寂寞，窝在工棚看书，也不肯出去找乐子。一天，他最要好的工友对他说街对面新开了一家“洗脚屋”，搞按摩服务，邀他去放松一下。他说，我年纪轻轻，没病没灾，洗什么脚？工友说有人去过，舒服得很，走吧，我请客，强拉他去了。洗脚屋才开张，设备床铺一色都是新的。只不过洗脚是幌子，色情才是真的。洗脚女上来就摸摸弄弄，明码标价。接待他的洗脚女三十多岁，人很白净，保养得也很好，肉嘟嘟的奶子白得有点炫目。毕竟是美色，擦枪走火，他没有经受住考验，和神女上了一次巫山。可是一插进去，他妈的如美联储的货币政策一样宽松。他有点后悔，也有点负罪感。媳妇在家替他奶孩子，操持家务，伺候老人，他却把钱塞在了神女的胸罩里。

下了火车，从县城坐大巴到家只有两个小时的路程。近乡情更怯啊，原本看惯了的山包啊，树林啊，小溪啊，今天看来倍感亲切。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打算，等攒上一笔资金，就不干建筑了，回来包一片山，开一个小型的农场。种水果，种粮食，种蔬菜，全不打农药，不施化肥。再养一些跑山猪，跑山鸡，改善猪肉鸡肉的品质。看看现在人们吃的什么肉，全都像毒药一样。快到下车的站口，远远就看见媳妇站在接站的人群里。他不知怎么的，心里竟别别跳了起来。下了车，搬下拉杆箱，媳妇像小鸟一样扑过来，头抵在他怀里喜极而泣。他看看媳妇，发现她比先前又丰满了些，也白了许多，像熟透了的桃子一样令人垂涎。媳妇也觉得五子不一样了，比先前更壮了，像座大山，可以依靠的大山。等大巴开走了，接站的人也都走了，他们两个还相拥站在那里，好像分开了一万年。

五子说，我们回家吧。潘莲香说，回家，我们回家。走过小树林时，他指着一个地方问，还记得那个地方吗？她脸上飞起红云，笑着骂他，还好意思说，人家以为你是个好人，谁知道你是天下第一号的大坏蛋。他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知道你在家受苦了，等几年，我就不出去了，天天在家守着你。家背街，街背家。她笑了，知道这是村里老光棍汉黄土的一句名言：我要是有了媳妇，家背街，街背家。

到家了，看见了去年才盖的五间大瓦房，青砖小瓦门楼。父亲母亲抱着孩子站在大门口，正向他们招手。五子心里泛起一阵暖流，到家了，真的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