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斌娶媳妇

 

作者：阳光客

 

街坊们都说：老斌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老斌叫高文斌，二十几岁人们都叫他老斌，就是因为他长得憨憨厚厚挺可爱的，犯点错误让人觉得也是可以原谅的。这个人，实话说也算个好人，可就是为人太抠，人缘不好；说话没綑，往往天上一句，地下一句，人称“转天棍”。抠不抠先不说，说话“转”有例为证。有一年他在村里遇见本门姑姑，上去问候。“四姑，病好些了吗？”他四姑笑着回答：“我要是好了谁受罪呀？”他来一句：“俺娘受罪呀。”他的意思是他娘也病了，也还没好。他四姑憋了半天才笑出声来，说：“你呀，真是······”

在村里，他也算是个能人，生产队的时候，扬场垛垛，摇耧撒种，样样在行。还会赶大车，是生产队的有数的车把势。一条大鞭耍起来，那真是生龙活虎，少有人及。可就是在为人处世上是个短板。太抠不说，还不会来事，不会说话儿，得罪了不少人。要不，人长得不算太孬，家境还可以，过了“奔三”到“奔四”，这眼看着就“奔五”了，怎么就说不下一个媳妇呢？

他年轻的时候也说了不少亲，可成功率太低，几乎为零。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在他三十多岁的时候，他表嫂给他说的一门亲。女方是他表嫂的堂弟媳妇，人秀气，年龄相当，就是有点“气心迷”病。不犯病还好，一犯病就啥也不知道了，能赤条条地往外跑。说起来那也是个苦命的女人，本来一个丈夫，一双儿女，日子过得好好的。可是有一天，十来岁的男孩子和一帮小伙伴在场院里玩耍，把生产队的麦秸垛点着了，几万斤麦秸烧了个精光。丈夫被抓了起来，判了五年徒刑，后来死在了劳改队。她自己落了个“气心迷”，日子也过不下去了。七八个小孩子玩耍，为啥单单判她丈夫的徒刑？还不是因为他家里成分高，担不得病。那些年月的事······嗨，话说远了，他表嫂吧她的堂弟媳妇领到家里，住了三天。按说，这一回算铁板上钉钉，没跑了。可人家临走说他那方面能力不太行，人也太抠，三天才吃了一顿饺子，肉也放得太少······他大呼冤枉，说人没良心屌没肋巴骨，这几天他可是尽了心的，恨不能把她当祖宗供起来。人们只是把这当笑谈，没有人去问里面的是是非非。

人常说，人只要活着在世上走，说不定哪天好运就会落到头上来。这不，老斌的桃花运又来了。最近，一个远房亲戚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只是条件不太好。女方比他大十岁，还带了一个二十大几的傻儿子。他权衡再三，最后还是应下了。他自我解嘲说，膻不膻是块羊肉，有个女人总比没有女人强，大几岁就大几岁吧。至于傻儿子，不过是多个人吃饭的事儿，他自信他养活得起她们娘儿俩的。

他这一次出手大方，正经八百地办了一回喜事，把媳妇娘儿俩接回了家。过起日子才知道，这一宝他是押对了。媳妇虽然大他十来岁，也不过五十出头，身强力壮，干净勤快，把家里家外打理得清清爽爽。虽不俊俏，却也不乏温柔。一天三顿，饭菜茶水，做得停停当当。一年四季，冬棉夏单，拾掇得妥妥帖帖。这一次算真正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老斌这些年，人家买汽车拖拉机，他喂了一套骡马，赶大车拉货，搞短途运输，也没少挣钱。他也不再吝啬，挺舍得给媳妇买衣服，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也显得年轻了许多。和他站在一起，好像也差不了那么大了。有人说，王八有个鳖福气儿，让他捡了个洋落。

可是，也有不顺心的地。他最大的心病是在傻儿子身上。傻儿子二十好几了，成天傻吃傻喝，长得五大三粗，和他站在一起，比他还猛点。长一身的蛮力，就是啥也不干。爱喝个酒，一喝就是酩酊大醉。你说村子里啥人没有，有些人专门怂恿傻儿子去小饭馆吃喝，吃了喝了，回来给他要钱。不是光心疼钱，这样下去不得了，有人还勾引傻儿子泡妞呢。他说，不听。媳妇呢，宠得不行，舍不得说。嫁前两家过不下去就是因为傻儿子，她发誓谁待她儿子不好，她就不给谁好好过。老斌还真的为难了。他不想失去这段婚姻，可看着又憋气，苦思冥想找不到好办法。

一天夜里，半夜睡不着，心事又不好给媳妇说，一个人瞅着窗棂子干瞪眼。恍惚间，一幕往事涌上心头。那是生产队的时候，队里花大价钱新买了一匹杆草黄大骒骡。嘿！那叫一个漂亮！个子大，力气壮，威风凛凛，溜光水滑。可就是有一样毛病，踢套。每次套车，好几个棒劳力舞舞扎扎好半天套不上。有一天，他实在火了，站在大车上，甩开长鞭，“啪”“啪”“啪”三鞭，杆草黄身上暴起三条血印子。在当时，骡马是生产队的宝贝疙瘩，把生产队长心疼得直吸溜嘴。嗨，你别说，打那以后，杆草黄再也不踢套，一听他说话，乖溜溜地叫怎么怎么。杆草黄和傻儿子有没有共通之处呢？要不怎么就突然想起这件事了呢？他想不明白。

一天老斌替人拉货回来，走到大门口，看见傻儿子往外走。“儿子，干啥去？”“哈酒去。”“大忙天喝什么酒？回来。”“俺不。”“回来！”“俺不！”说说还不如不说，傻儿子反而走得更快了。他气不打一处来，顺手“啪”地一鞭子，傻儿子疼得蹦着大哭。媳妇听见儿子哭，忙过来抱住儿子，掀开衣服，看见儿子背上一条二十多公分长的血印子。媳妇抱着儿子痛哭，娘俩哭做一团。娘俩哭够了，媳妇起来收拾东西，说啥也不给他过了，要走。他手足无措，跟在媳妇后边说好话。媳妇不听，铁了心要给他离婚。街坊邻居知道了，都过来劝，媳妇谁的话也不听，说：“太狠了，他拿他的骡马也没有这么打，这种人跟他还有啥过头？”慈父仁心，只有他自己知道，鞭子举到空中，他生生减了七分力。

夜里，他给媳妇推心置腹说心里话：“我心里着急呀，你说，我们能跟他一辈子吗？他也老大不小了，啥也不干，啥也不会干，将来咱百年以后，他指啥生活？你惯着他，我也想不起啥好办法，怎么弄？现在村里镇里小饭铺洗头城多的是，好孩子进去也学不好，况咱儿子？这可咋了啊？”

媳妇也不理他，囫囵衣睡觉，不让碰她。他没招了，说：“你要是想离婚，我也没办法。不过，不急于一时，呆几天把家里收拾收拾，消消停停不迟。卡里还有五万块钱，你一下拿走吧，免得往后作难。”说着，自己“唔”“唔”“唔”地哭起来，自己打自己的脸。媳妇照旧不理他，直到他自己哭睡着了。

第二天早起，他叫傻儿子说：“儿子，走，咱爷俩喝酒去。”傻儿子怯生生的跟着他来到小饭馆，要了两荤两素四个菜，一瓶好酒。说：“儿子，想喝酒找爸爸呀，钱不是个事。只是得答应我两件事。一是得干活，二是不能多喝，不能超过三两。”傻儿子点点头。看来，傻儿子也不是傻得不透气。“莽吃莽喝，咱爷俩吃得得得劲劲，吃了饭咱们干活去，你妈要闹让她闹去。”

吃了饭，他领着傻儿子去给一个客户拉货。由于傻儿子的帮忙，今天多挣了二百多块。他笑嘻嘻地给傻儿子说：“今个我给你存一百块，今后，想吃什么喝什么，给爸爸言一声。”回到家里，媳妇看见他和儿子干活回来，依旧板着脸不理他，不过，饭菜做得好好的，说明气消多了。

随着爷俩挣的钱越来越多，看钱的份上，媳妇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夜里，媳妇见他动手动脚，嗔怪说：“我知道你早把不住了，谁叫你那么狠心呢？”他腆着脸说：“嘿嘿，我知道媳妇最疼我······放心，今后再也不摸儿子一指头了。”

家里和顺了，老斌心里甭提多高兴了，闷了多天的梆子戏又开腔了。“······辕门外三声炮······伍运昭我上了马鞍桥······”傻儿子呢，打此服服帖帖，叫干啥干啥。几个过去的酒友逗他，说：“嗨，哈酒，哈酒去。”他说：“爸爸不让。爸爸说，干活就有酒哈。”老斌还打算，有机会让傻儿子学一门技术，保证将来能够自食其力。

媳妇给她的小姐妹说悄悄话：“都说老斌傻，我看他比谁都精。”小姐妹说：“他呀，是天生萌，自然呆，装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