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民(小小说)
作者:阳光客
曹民叫曹民生,可是没人叫他曹民生,只叫他曹民。也许人们以为他只值曹民这两个字,就把个生字生生地给喊丢了。他的家在老山深处后山屯,从小就没了爹。后来,娘招了一个山东人上门,成了他的后爹。他和后爹天生就是敌人,没少吵闹怄气。待他长大了一些,准确一点说就是十六岁的时候,他就从家里跑出来,到小煤窑打杂、拉煤、挖煤,不拘工资多少,喂饱肚子就行。东矿上干几天,西矿上干半月,一连好多年,他过着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睡觉有一搭没一搭的流浪生活。他娘后来又生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对他也就不管不问了,任凭他自生自灭。大了一些,有高人给他支招,说让他学开汽车,以后少出些力。反正矿区少不了汽车,好心人也有的是,他陪些小心,给些烟卷啤酒的小恩小惠,东学一榔头,西学一棒子,时间长了,居然学会了。后来,他攒钱到县里考了个本子,成了正经八百的汽车司机。
现在,他开着一辆东风150,来来往往于矿区和焦化厂之间,给焦化厂拉运原煤。车主是西沟煤矿老板马老大,一个矿区赫赫有名的百万富翁。要说开车技术,曹民还算说得过去,可就是脾性有点差,爱喝酒,好赌博。有时候,还好往前头吃个劲。啥叫往前头吃劲,山里土话,就是好色,爱扎女人堆。你说,好色的毛病吧,也二十七八的人了,也不算个大癖处,赌博输赢也一时死不了人,当司机的爱喝酒可是个大毛病。初给马老大开车的时候,写合同,签字画押,赌咒作孽,发誓开车不喝酒。马老大天天掂着耳朵交待,不许喝酒,不许喝酒。可他的自制力有点差,经不起诱惑,时间长了没人看着老毛病就犯了。
一天,他运完煤从镇上过,几个同行喊他吃饭,席间少不了炒几个菜,啤酒店家白送。开始他还羞怩,只喝了一瓶啤酒。禁不住人家烧火,又喝了两瓶啤酒。嫌不过瘾,又来了四两二锅头。这一天,他特别清醒,开车也利索,心里洋洋得意。到矿区公路急转弯处,他一加油门车飞了出去。不过还好,由于公路太高,汽车在空中转了360度然后六轮着地停在一家煤矿的煤场里。汽车毫发无损,只是工具箱开了,扳手钳子螺丝撒了一地。待马老大听到消息,开车赶到的时候,他还在那里醉醺醺的摸工具呢。马老大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罚了他三百元钱。可是,这号人不用他还没办法。一是他给马老大开车久了,他一人一口,吃住在矿上,使唤方便。二是别人也不用他,他没处去。加上矿上一忙,马老大不得不又让他上车了。
曹民就这样过日子,不好也不坏,不喜也不忧。没人把他当人物,他自己也没有把自己当根葱。可是,狗尾巴草也有春天,他人生最精彩的一段是他和三掌柜婆宋金莲的一段恋情。这件事小孩子没娘,说起来话长呢。马老大弟兄三人,老二也开煤矿,老三在他煤矿上给他管财务。可惜老三命运不济,前几年得肝病死了,老三掌柜婆自己带两个半大儿子过活。马老大念兄弟情义,老三又给他出力多年,把她们娘仨搬到厂城里,买了房,买了商铺,给生活费,把她们安置得妥妥当当。可是,大伯子哥安排得再好,无水不养鱼,终有尴尬之处。你想,三掌柜婆三十几岁,也还算青春年少,两个儿子正在读书,终要长大,总不能靠曹老大一辈子吧。再说,大伯子和兄弟媳妇挨挨蹭蹭瓜田李下,人言可畏。因此,三掌柜婆的改嫁问题一再提到马家族人的议事日程上来。
首先,赞成支持并窜辍三掌柜婆改嫁的是马老大的媳妇大掌柜婆刘文艳。刘文艳个子小小巧巧,一肚子心思。她一不是怕马老大停妻再娶娶了宋金莲,他没有那个胆。二不是怕罗金莲以及两个侄子去分马老大的财产,因为马家兄弟分家在先,马老大发达在后。她只是嫌大伯子兄弟媳妇关系暧昧颜面上挂不住,在社会上传起来也太难听了。她在眼目前的人群里寻摸了一圈,曹民进入了她的视线。曹民一个人无牵无挂,年龄相当,有技术,会开车,能够担当此任,也解了她的后顾之忧。她不只一次跟宋金莲说:“金莲那,曹民在咱们家干了这些年了,知根知底的,又一把抓住两头不露,往后还不是好日子?”
宋金莲的这个情况这个年龄正是难办的境遇,俗话说穷嫌富不爱的。首先,她有两个半大男孩子,马上成年,跟即而来的是娶媳妇,买房子,没有金刚钻,难揽这瓷器活。马老三也算富人圈里的人,再加上马老大,弄不好关系难处。富人不要,穷人不敢来。宋金莲人们戏称她叫“潘金莲”,可她空有潘金莲的名字,没有潘金莲的胆识,为人怯懦少主意。她也渴望爱情,渴望婚姻,渴望幸福的生活。可是一旦这一步迈出去,也就拐不回来了。大哥一松手不管,好了且不说,要是不好了,那可是陷于泥潭拔不出来了。一来二去,把事情就这么棚了起来了。
马老大呢,是个极重情义之人。三弟弟不幸去了,照顾侄子弟媳责无旁贷。再说弟弟活着时给他出力不小,于情于理,应该把两个侄子养大,让他们读书,成家立业。至于弟媳妇改嫁的事,他并不反对。只是有人说曹民,他不赞成。他看曹民多年,把曹民的脾性他摸得透透的。曹民是个狗性子,怎么说呢,也就是那种严重劣根性的人。你要是比他富,比他强,那他给那遛街狗一样,乖乖的,低眉顺眼。你要是不如他,好啦,驴蹄马跳,怎么也收拾不住他。弟媳宋金莲生性懦弱,终是管不了他的。假如家里的财权落到他手里,三下两下败光了,那不仅没好处,而反是祸害了。至于说自己和弟媳妇不清不楚的话,那是纯粹扯蛋。现在,只要有钱,大闺女小媳妇乌泱乌泱地挤破门框。哼!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不过,人嘛,都是有感情的,弟媳妇对自己心存感激,软语温存眉来眼去也是有的,他不大在意。管他呢,现在世上什么样的人没有?什么样的话没有?要听蝼蛄叫,还不种庄稼呢。
再说曹民其人,他是个心黑脸厚的人,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计后果。有人给他和宋金莲牵线,他也顺着杆子往上爬。自己是个光棍汉,怎么也吃不了亏。至于今后两个孩子上学娶媳妇买房子的事,他压根没有放在心里,车到山前自有路,天塌还有高个子顶着呢,怕什么呢?他趁自己跑车之便,时不时往宋金莲家里跑。反正巧言花语不掏钱,哄宋金莲高兴,还蹭吃蹭喝,岂不美哉?再说曹民也一表人才,高个大眼,很招人喜欢。他有时候给宋金莲干点小活,献点殷勤,磨磨蹭蹭,讨点便宜。宋金莲呢,本就是个面慈心软毫无主意之人,那能受得了曹民的进攻,不免有时半推半就给他温存了一番。不过,这事就因为马老大不吐口,始终没有进展。
事有凑巧,一天,曹民在宋金莲家,吃了饭,宋金莲说肚子有点痛,让他去街上买点止痛药。曹民上街碰见一个亲戚,多年未见,聊得热火朝天,然后进饭馆喝酒去了,把给宋金莲买药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宋金莲在家里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肚子痛得撕心裂肺。最后,她给马老大打电话,才把她送到医院,差一点要了性命。事后,宋金莲坚决地给他断绝了关系。
这一年,曹民得了病,到医院一检查,说是肝癌晚期。医生说,这个病给胡吃海喝生活没有规律有关。他不能开车了,没地方去,只好到老家后山屯去养病。老娘看他可怜,收留了他。后爹就不行了,恶言恶语,给脸子看。说:“人家越混越阔了,你越混越倒出,又混到山沟里来了。”曹民已经顾不上这些,只在破窑洞里等死。一个夜里,曹民口渴,想找口水喝,挣扎着一起身便栽在地上,死了。时年三十八岁,正是身强力壮的年龄。唉!天妒“英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