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吊子”学艺
——童年时听来的故事
马杰海
从前有这么一位傻得“不吃食”的男子。这种人在我们胶东通常被人们唤作“半吊子”。而正是这位老兄,却阴差阳错地娶了一位漂亮、聪明、贤惠的媳妇儿。
严冬过去,春暖花开,正是出嫁的女子“走娘家”的大好时光。
这天,风和日丽,春光融融。早已按耐不住想家之苦的小娘子,终于可以和娘亲团聚了。她解开层层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拿出三个铜钱,放进宝贝傻男人的口袋,千叮咛万嘱咐,“只为防止意外。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乱花。”之后又觉得不放心,拽过这位活宝儿,郑重地耳提面命:“髟子,我有事先行一步。你自己牵着驴走吧。你笨嘴拙舌,一路上要少说话,免得被别人看破,受人欺负。要多跟人家能说会道的人学习说话做事……。”即使这样,心里仍觉得不妥靠。刚走到街门边,回头看到自己的男人仍木然地杵在那里,衣衫褴褛、胡子拉碴、满头“乱草”,终于忆了起来,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嗔道:“可别忘了换换衣服,顺便把那驴头驴脸刮刮!……”。
媳妇儿先走了。傻子只得硬着头皮上路了。
走近一块农田,看见一位农夫正在田间捣粪,一只恶狗绕行左右,不愿离去,农夫试图赶走恶狗,可恶狗不但不走,竟向农夫发起威来。农夫情急之下,抄起粪叉向恶狗扬了扬,吼道:“老狗老狗你别呲牙,小心我给你一粪叉!”
傻子闻听,顿时来了精神。可他光觉得农夫说的话好玩儿,就是忆不起来。于是,他异常恭敬地走上前去,请求农夫教给他。农夫哭笑不得,不耐烦地嚷道:“去去去!刚赶走一只恶狗,又来了一个‘髟子’,真是晦气!”怎奈经不得傻子的软磨硬缠,外加一个铜钱“学费”的诱惑,末了还是耐着性子,不厌其烦地教会了他。
傻子继续往前走。许久,来到一条宽河边。河水不太深,河上只有一座独木桥。这可难倒了傻子。正当他纠结于如何让人和驴子同时过河的难题而犹豫不决时,就见对面岸上一个老者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拄着一条长木棍,踏上独木桥,缓缓地蹒跚着走了过来。傻子刚想上前问问如何能弄到这样的木棍时,只听老者口中喃喃地吟道:“双桥好走;独木难行啊!”
傻子本能地感觉到这句话一定很有用,但是又没弄明白,就如法炮制,花钱“买经验”。老者拗不过他,不但教会了他这句话,而且还教给他好几种过河法,比如,人骑在驴背上淌水过河;或人在桥上走,驴在河里行;或索性人脱了鞋,与驴一块儿淌过去。临了,老者执意不肯收这“咨询费”,可傻子就是不干。老者寻思,就冲着我教给他的这些方法,他也值当了,于是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按着媳妇儿说的路线,经过一番折腾,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了丈母娘的村头。他突然为兜里的最后一枚铜钱没有花出去而犯了难。正在踌躇间,看到前面有一个理发馆,猛地想起了媳妇儿临走时的吩咐,于是就牵着驴儿走了过去。老板虽然觉得他提的要求稀奇古怪,可最终还是满足了他。
终于来到丈母娘家。他正在拴驴儿,丈母娘迎了出来,迎面看见面前的滑稽景象,实在憋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新女婿一抬头,看到丈母娘笑得牙根都露了出来,竟也不知触发了哪根神经,顺口冒出一句:“老狗老狗你别呲牙,小心我给你一粪叉!”
丈母娘一听不但没恼,却更高兴得合不拢嘴了:“我就是属狗的。谁说我女婿不会说话了?我看不但会说话,还会虑事呐。幽默风趣,招人喜爱!就是玩笑开得有点大了。……”
媳妇儿本来在灶间做饭,一边跟母亲诉说着离别之苦,且正讲到伤心处。闻听傻子驾到,心又如揣着一只小兔子一样忐忑不安起来,正在手足无措时,却听到母亲的此番言语,颇觉纳闷,匆忙拾掇了一下,随后出来看个究竟。不看则已,一看竟也破涕为笑:原来这个老几依旧穿着那件破衣烂衫,而且袖子穿反了;满头满脸的须发蓬松杂乱如故。再看那头驴,驴头和驴脸却被刮得干干净净,寸毛不剩……。
媳妇儿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不管怎样,却也歪打正着。这第一关总算蒙混过去了。
接着是排座吃客饭,我们这儿称为“坐席”。之前,媳妇儿曾经叮咛来嘱咐去,席间一定要注意“吃相”;遇有紧急情况以咳嗽为信号。可新女婿坐到客位上一看,别人面前的桌上都放着一双筷子,唯独自己的位置却只放着一根,他刚想咳嗽一声发信号,脑子里忽地掠过老者的那句话,于是脱口而出:“双桥好走;独木难行啊!”
原先,新女婿初次来做客,丈母娘家本来是想借机考验他一下,看他是不是真象别人说的那样的“髟”,闻听此言,大伙竟异口同声地叫起好来——看来人家不但不“髟”,还蛮有学问的,人不可貌相啊!于是对他异常恭敬,高客相待。
他拿起筷子,刚想挑菜,哪知正巧媳妇儿在灶间被烟熏得咳嗽了一声,他扭头从灯窝里向下望去,见媳妇儿正在向他摇头摆手,于是就放下了筷子,心想:正饿着呐,为啥不让吃呢?媳妇儿闻知急了,又咳嗽了一声,做了一个张大嘴往嘴里扒饭的动作,他一看就埋下头去,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地大吃特吃起来。正吃到兴头上,突然听到媳妇儿急促的咳嗽声,眉头一皱,心想:怎么那么多事呢?却见媳妇儿正伸出两个手指头,本意是想让他细嚼慢咽,一口分作两口吃。可他怎么也没弄明白娘子的心意,偶一低头,见面前正摆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便“恍然大悟”:原来娘子是让我一口吃两个呀。于是乎又敞开肚皮,按着自己的理解肆意饕餮了起来。媳妇儿觉得实在没辙了,干脆含羞上来把他拽了下去面授机宜,顺便悄悄在他耳朵上绑了一根“惊弦”,约定如果“惊弦”不动,只可小饮小酌,细嚼慢咽,只有“惊弦”拉动了,才可大吃大喝。
经过如此折腾,回到席间,他拿起筷子,却拿捏不住分寸,犹豫再三不敢下口。媳妇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立即拉动了“惊弦”。但见那老几仍“塑”在那儿没有开吃,随着“惊弦”的拉动,只在口中念念有词:“大吃大哈(胶东“喝”的方言音)!大吃大哈!大吃大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