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作者:王欣,朗诵:芳彤
父亲打电话说,有人想买爷爷奶奶留下的那座老屋,父亲没有舍得卖。
我不禁想念起老屋来。老屋是太爷爷和爷爷亲手盖的,那时候爷爷还是小伙子,砌房子的石头是爷爷一块一块从山里搬回来,一块一块叮当叮当用凿子凿出来的。就在这座房子里,年轻的爷爷把娇羞的奶奶娶进了家门。爷爷总是骄傲地说:“这房子,结实着呢!”
那次回家,特地去老屋看了看,老屋的石墙已经长了斑驳的青苔,屋顶的蓝瓦上有几棵狗尾巴草在风中孤独地摇晃着。“吱呀”一声推开那扇褪了色的旧木门,院子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凄凉,原来,父亲在院子里种了各种蔬菜:翠绿的黄瓜、紫得透亮的茄子、红艳欲滴的西红柿,西墙边竟然还有一棵无花果……并不宽敞的小院里焕发着勃勃生机!矮小的厢房上,依旧爬满了胳膊瓜的藤蔓,依稀恍惚,看见爷爷从梯子上颤悠悠地爬上去,歪着头,找出藏在藤蔓里最胖的胳膊瓜,一边摘,一边乐呵呵地朝我喊:嫚,快接着!让你奶晚上包饺子吃!
院子里,那个奶奶用过的机井已经生锈了,我抬起手压了压,竟然还能压出水来。象小时候一样,把嘴巴凑到机井上,尝一尝,这水竟然还是小时候的味道,甜而清凉。想必这满院子的蔬菜就是父亲用这机井里的水浇的吧?怪不得长得这么水灵。
屋里的灶台依旧,看了一眼,不禁掉下泪来。记忆里,奶奶总是坐着板凳不紧不慢地往灶膛里填着柴火,为我煮端午节的鸡蛋,蒸六月六的兔子,烙七月七的小果……秋天还会有香喷喷的烤玉米、烤地瓜,更令我惊喜的是,偶尔还会在灶膛的热炭灰里捂几只蚂蚱,当然,蚂蚱是爷爷在山上捉回来的。在没有炸薯片肯德基的童年,奶奶的巧手却让我尝尽了现在的孩子吃不到的人间美味。
老屋不同于别人家,是因为老屋的东间有一只大石磨,小时候常看奶奶满头大汗地推着石磨,里面有时候推的是豆子,有时候推的是玉米,或者是小麦。我总是爱跟在奶奶身后围着石磨一圈又一圈地走。奶奶总是说:“看你长得还没有石磨高,就别跟着转悠了,当心转晕了头。”于是,我总是盼着长大,长得有石磨高的时候,就可以帮奶奶推磨了。那一年大旱,粮食收得格外少,家里只分得很少的一点口粮,奶奶却总是不舍得吃,终于有一天又累又饿晕倒在石磨旁,我趴在奶奶身上大声地哭喊,竟然奇迹般地把奶奶喊醒了。奶奶没有想到还没有石磨高的孙女救了她,从此便格外地疼我。
一年又一年,我终于长得有石磨高了,村里也开始有了磨面机。人们不必再满头大汗地推石磨了。可奶奶偶尔还是用石磨,奶奶说:“自己推的苞米面烀粑粑就是香!那苞米茬熬粥的味道也和电磨磨的茬子不一样。”石磨终究是闲不住的,有了芋头菜或者是萝卜菜的时节,村里就会三三两两的女人们来借石磨用,磨了豆粕做渣吃。女人们你推一阵,我推一阵,叽叽喳喳地说笑着,石磨呼噜呼噜地唱着歌,白花花的豆粕就磨好了,老屋竟然象赶集一般热闹。
此时石磨在老屋里沉寂不语,已经落上了厚厚的灰尘。我俯下身,用手轻轻拭去石磨上的浮尘,把手掌贴在冰凉的石面上,仿佛有呼噜呼噜的石磨转动的声音穿越时空呼啸而来。
西间的土炕上,没有了奶奶平常用的针线笸箩,想必已经被母亲收拾起来了。奶奶陪嫁时带过来的红漆大衣柜还立在墙边。奶奶的娘家是大户人家,奶奶出嫁时带过来满满一大箱的绫罗绸缎的衣裙,那是多少普通人家见都没有见过的。奶奶时常叹息,那一年跑土匪的时候,那些陪嫁的衣服全被土匪抢走了,后来村里来了唱戏的,戏台上的戏子穿的竟然全是奶奶被抢走的那些衣服。想必是土匪把衣服卖掉了。奶奶没有去问,只是常常后悔:当时跑土匪的时候把衣服带上就好了。爷爷总是安慰她:衣服丢了就丢了,咱人没事就好。说归说,奶奶还是经常坐在院子里发呆,念叨起那些衣服。
奶奶嫁给爷爷后,没有再穿过绫罗绸缎。他们在故乡的黄土地里辛苦操劳了一生,粗衣淡饭却相敬如宾。我总是想:奶奶丢失的那些衣服定是那个年代最华美的衣裙,不知道年轻的奶奶穿上该是怎样的光彩照人?没有人回答我。几年前,爷爷奶奶相继离开了我们。老屋也在风雨中渐渐老去了。
走出那扇我进出了多少次的斑驳的旧木门,老屋的故事就关在门里了。有风吹过,屋后的白杨树哗啦哗啦地唱起歌来,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屋外,依然是生机一片。
(王欣 女,乳山人。乳山市人民医院工作,主管护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乳山市作家协会理事,威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在《侨报》、《齐鲁晚报》、《金陵晚报》、《当代护士》、《威海晚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