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婶娘

作者：杨杰   朗诵：芳彤 

她是我老家的一个婶儿，几十年的老邻居，没有血缘关系的。她是我妈的蜜友，从我妈嫁过来始，直到现在她们都已近花甲。我妈说，你婶几乎和你的亲姨一样，其实你应该叫她婶娘的。

婶儿说她的父母早亡，她的婚姻是她哥包办的，结婚那天早上她是在地里薅草时被哥哥叫回家的。还是童年的我听了后笑得不行，我笑时婶子也轻轻得笑着，眼睛迷成一道月牙儿，好像这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被婶子拿来当玩笑开了。

我们那一群小朋友都不太愿意去她家玩的，因为她家有个瘫在炕上的婆婆，感觉怪吓人的。她婆婆虽不能下地，大小便也不能自理，但脾气很大，家里的事什么都要管，从炒菜用多少油，扯个花布该花多少钱，再到玉米花生该种几亩几分，她全要在炕上喊半天，婶子要是不应声，她的喊声就会更大，婶子总是小声回应着，脸上还是挂着那恬淡的笑，没听到她反驳过什么。偶尔去找她儿子玩，我那弟弟总说要伺候奶奶，弄得我们大家很无趣儿，但去时好像没太闻到屋子里有什么臭味儿，小伙伴们都说的不对，切。婶家门口有个大石台，很平的，我们小时候过家家的地方，但中午是不敢在那石台上玩的，因为婶子要在那个时候背婆婆出来晒太阳。

小时候我以为只我们念书的学生们才能得奖状，却不想我婶子也得了一个，她的奖状上写的不是三好学生，而是五好媳妇，我又笑半天，真是的，比我们学生还多两好呢。我妈打我一下说，别笑，她家那个婆婆都瘫在炕上十年了，你婶这次还当是党员了呢，她高兴得什么似的。我还是你婶的入党介绍人呢。我妈说时很自豪的样子。

我婶都是党员了啊，党员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很崇高。我再见她时，便无形中感觉出了她的高大，但我婶还象先前那样，没感觉她有什么派头啊。

她大姑姐是个哑巴，婆家是我们自己村里的。她大姑姐的蹩脚手语没人能看得懂，独我婶子。婶子是她的翻译，也是她唯一的好朋友。我不知道连我大叔都看不太懂的手语，婶子是怎么学会的。我不喜欢看她大姑姐那急急的唯恐别人看不明白的手语，但我喜欢看婶子和她交流时的手语，很柔和，如舞蹈般，不急不慢的，婶子的嘴配合着手语轻轻地动着，脸上微微地笑，很有亲和力也很迷人。那时我就想，党员都象我婶这样温柔吗?

我是在读小学时就会推小车的，生产队里分粮食要各家各户自己去推，爸爸在外面上班，于是帮忙的常常是婶子，我推着小铁车，歪歪斜斜的，而娇小的婶子却推着两车篓上加一个网包的地瓜健步如飞，妈妈也比不上她。她追上我时，脸上淌着汗，对我一瞥地笑，是鼓励我的眼神，那时她是我心里的英雄，反正我认识的党员都这样英雄。

她儿子的一只眼睛在干活时被铁片蹦伤时，我们家都已搬到城里住了。我和妈妈飞奔到医院时，弟弟已进了手术室。婶子那一脸的苍老我几乎不敢认了。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我抱着她时，她竟还安慰起我来，我看到她努力的向着我笑，眼睛还是那一道月牙，但很浅，很疲惫，我是那时才哭出声来的。我知道天下最伤心的不是我那弟媳，更不是我。

弟弟的那一只眼睛再也看不到东西了，而我一直没有看到婶子哭，她对每一个来看望弟弟的村里人，都是浅浅地一笑。村书记来看她时，还说了好多与党性有关的感动人的话，我婶很坚毅地听着。只是在没外人的时候，她才站在病房的窗前发呆，一站就是半天。

每年春节前，我都要做妈妈的特派大使去婶子家送东西的，婶子便钻进她家炕下的地瓜窑里，把芋头白菜萝卜什么的，样样数数地搬出来给我，不厌其烦的拿了又拿，我推都推不掉。然后便是坐着和我聊村里的事，我大叔和婶子虽然都是党员，但也都是老实人，总要受村里一些人的欺负，连我听着都生气的时候，婶子却还是边说边笑，仿佛那些事不是发生在她身上的。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什么的，忍一忍就过去了，你婶好歹还是个党员呢。”说完就露出她那经典的笑，笑得我都没了脾气。

我是想叫她婶娘的，可是一直也没当面叫出来，唉，习惯叫她大婶了的，改不过来了。我心想着，原来党员也不都是高大全式的英雄，也可以象我婶这样的。我还想求她当我的入党介绍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