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老椿树》
作者:雨兰,朗诵:海风
她总是沉默的,安静而持重,恬淡而从容,不发一言,在我童年的记忆中。
她也高大、庄严,须仰视,才能看见她庞大的树冠,以及,她重重叠叠、密密实实的枝叶。
我说的是我童年的老椿树。她站立在我家小小的院子里,应该是我家里最安静也最高大的一员了。
她比我大了好多呢。她是我的朋友。我叫她亲爱的老椿树。
父母们是把她许给了我的。他们经常说,等我长大了,要把她伐掉,打成崭新的桌椅、漂亮橱柜,给我,当嫁妆。村外面,还有两棵老椿树,她们则分别是妹妹和弟弟的。
父母们说的时候,我还小,还不知道羞涩,只是记住了,她和我,有了另一种美好的关联。父母们的话还很遥远,可以不去理,也不去想。
我喜欢仰起小脸看她,喜欢从她密实的枝叶里看蓝蓝的天,也喜欢从她密实的枝叶里偷窥太阳的踪迹,我偷窥时,那层层叠叠的叶儿影儿便都安静地印在了我的脸上。
老椿树当然也开花,那花却秀气得很呢,细细碎碎的,淡淡的米黄色,也很好看,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那香味有点儿特别,但也不让人讨厌,那是她独有的气味。她开花的时候,正好是麦子金黄的季节。我喜欢小声地哼唱着关于她的歌谣:椿花落地,要吃燎麦穗;椿花落梗,要吃白面饼……自唱自乐的寂寞里,一颗小小的心在期盼着生活的美好。
欢喜是有的。我是说,我的这棵亲爱的老椿树。当燕子在她的枝梢上小憩,喜鹊在她的枝桠上俏立,麻雀在她的枝叶里藏身……我觉得,我看到了她的欢喜,她的微笑,在平淡的日子里传递着。于是经常地,我喜欢抱住她,抱住她丰腴壮实的腰身,喜欢感受她的轻轻的颤栗,那是幸福的颤栗。
寂寞也是有的。当然,我还是说,我的这棵亲爱的老椿树。当我抱住她的时候,我仿佛也能感受得到,并且,我还感觉,她把她的寂寞,也轻轻传递给了我。
无论是欢喜,还是寂寞,我乐意想象,她们都在我亲爱的老椿树那树干的年轮里最里面的一层,不为人知地安静地生长着。
老椿树是我整个童年生活影像的安静的背景,美丽的旁证。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她的关注之中。我在她脚边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我在她身旁摔泥巴、捏泥人,我在她绿荫下读书识字写作业,我在她安详的庇护下剥玉米、看弟弟、听满嘴漏风的奶奶讲老掉牙的故事……
有时,我喜欢这么想象,她幽绿的叶子就是一只只美丽亲切的眼睛,每天都在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小小的身影,在小院里晃来晃去。她看着我的欢喜,也看着我的孤独;看着我的幸福,也看着我的忧伤。
我心里是爱着她的。爱她的高大,爱她的老;爱她的慈悲,爱她的沉默;爱她春天里叶片舒展的勃勃生机,爱她夏日里给我们的荫凉,爱她秋风里的低吟,爱她冬天里的沉静。
有月光的晚上,我喜欢静静地依着门框或者搬一个小木凳坐下,看小院里一地的椿树树影,如花,似锦,真的是像极了村里女子结婚缝制的锦绣的被面,很喜庆,很奢华, 当然,也很美。如果有微风,那满地的树影便轻轻地动了起来,感觉整张锦绣便飘了起来,飘了起来,像老电影。多么美好而富有梦幻气息!那时,还没有电视,更没有电脑。可看的,似乎只有电影,老的黑白的电影,但电影放映队一年来不了几次。但有一地的树影,也好。我看着满地的树影,编织着一个又一个童话。虫鸣声,从小院的各个角落里冒出来,此起彼伏。满地的树影是我的老黑白电影,虫鸣的合奏是老电影的配音,我的梦想在上演……
后来,我们家又盖了大的敞亮的房屋,有了更大的院子,院子里也有了更多的树,枣树、梧桐树、香椿树、苹果树……只是没有了老椿树。老椿树守着老屋,我们住在新屋。
后来,老椿树没有成为我的嫁妆。但她还是被伐掉了,卖给了木材商人,卖掉老椿树所得的那一小叠纸币,便成为了我去外地去上学的学费的一部分,一关键的部分。我亲爱的老椿树,还是因为我而倒下了。
再后来,老屋也没有了,小院也没有了。
老椿树、老屋、小院,都只能被我,一一地安放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哦,我亲爱的老椿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