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父亲

作者：杨杰，朗诵：海风

父亲一定早就知道他得的是不治之症，因为他在我姑姑面前偷偷哭过,但在我们面前一直是笑着的,怕我们难过,其实我们也没敢难过,在他面前。

父亲走的时候很安详,昨天他还和同病房的那个大男孩的父亲欢声笑语着,晚上我陪床不小心睡了,父亲还自己支撑着去了厕所,不让那个大男孩的父亲叫醒我。

邻床那个大男孩入院比我们要晚很多天，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吧，我们很快就熟悉了起来。大男孩二十岁左右，但得白血病已有好多年了，他爸爸说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儿子就得上了这个病，想来想去的只能怪他的职业了，他说儿子小的时候，他家过得还算富有，他是个木匠，活儿很多，快过年的时候，那么多东家急着要家具好过年，但油漆总不干，于是只好在儿子的暖炕上烘了，儿子睡炕头，让油漆味熏的。

他说这些事的时候很平静，象是在讲着别人的故事。我们也很平静的听着，心里生出了许多的感叹。那没想法儿治吗？我问完就后悔了，他只是淡淡一笑，怎么可能不治呢，这几年我们跑了北京上海，所有哪怕有一点希望的地方我们都去了，可这病……，他妈早几年愁病了，先走了一步，我家房子也卖了，住在他叔一个不用的小房子里，我也不干木匠活了，虽然很挣钱，但干着闹心。我包了二十多亩地，农闲时就去帮小工，给人挖井，干过砖窑，还会点编篓子的手艺，晚上干点，嘿嘿，十二点前就没睡过，早晨不晒人时还要去锄草。他说这些事的时候一点没有悲哀，还自嘲的笑几声，佝偻在儿子的床边，我能想像的出他原来是条多么壮实的汉子，想要伸手摸布袋里的旱烟抽，但还是忍了。有清鼻涕沾在胡子上，干枯的手只一摸，接着说，儿子长大了，也懂事了，从来也不埋怨我让他睡在油漆屋里，病好点的时候就去干保安，帮我挣点，现在每年都要住几次院，一次少说也要一两万，我不去拼命怎么办？他妈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一句也没说，唉，我都懂，我活着，儿子就能活着。

我凝神窗外，病房外的冬青坚强的绿着，寒风中也没掉过颜色，园丁们把它修剪的棱棱角角的，不起眼，却挺拔着。

大哥，你真不容易啊，我说。他却一楞，仿佛他的努力是天经地义的。不容易什么啊，我这不算什么，那次在北京和我们一个病房的，也是个和我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得了一种不能治的怪病，身体没有了造血的功能，非常贫血，要过一段时间就输一次血才能活命。为了治病和买血，家里的所有积蓄都被花光了，他爸靠打工干体力活挣钱，维持家用和血费。可哪儿够啊，最后他爸决定把自己的血输给儿子，儿子全靠他爸定期输血活着。８年来他爸共输出了一万二千毫升，相当于他全身总血量的三倍，平日还要干活挣钱，体重已由原来的１８０斤变成了１１０斤，四十多就象个老头了，可他却还在说：“我有身体里只要还有一滴血。那也是我儿子的！！！”

天下的父亲原来都一样的啊。不知道那对父子现在怎么样了，我常常的想起他们。我父亲走了已三年了，我妈楼前院子里的冬青还是他和他的那些老哥们一起栽的呢，现在已长大了，要是父亲还在，一定还会好好的修剪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