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母娘
作者:隋克辉,朗诵:晨曦
丈母娘莱阳人,今年七十五岁了,辛苦操劳了一辈子,如今背驼腰弯了。年轻时被磨棍碰坏了一只眼睛,由于治疗不及时,导致了白内障,直至眼球萎缩!如今,牙齿几乎掉光了,嘴唇打着褶子塌陷进去。哦,天哪,她现在真是地地道道的老太太了!都说叫丈母娘为岳母斯文,我这人粗俗点,所以我觉得还是喊丈母娘最实在。
丈母娘在她的弟兄姐妹间排行老四,父母早年去世,这个上有哥姐下有弟妹的人,便自觉承担起了家务,为哥哥弟弟娶上媳妇,打发姐姐妹妹们出了嫁。她是老大不小的才嫁给了我的老丈人,结婚后便随丈人回到乳山老家。
以后的每年她都要回老家看望他的一奶同胞们。年轻时她自己可以骑着小国防自行车往返莱阳,那么远的山路趁年轻没在意。后来慢慢变老了,骑不动自行车,便开始坐起了汽车。丈母娘天生晕车,每坐一次汽车回来,就要眩晕一个礼拜多,看着她痛苦的表情,我和妻子经常劝她,再不要这么糟蹋自己了,可是丈母娘依然无怨无悔地回老家探亲。
我知道她这是思念家乡的亲人,这种思念的程度没有因为上了年岁而淡漠,而是越来越浓了。她的弟兄姐妹中最令她担心的是比她小十岁的妹妹,也就是妻子的小姨。小姨夫去世多年,小姨把三个儿子拉扯成人,帮他们娶了媳妇。
娶了媳妇忘了娘,老娘在家靠北墙。小姨的三个儿子赛着伴不孝顺,我称他们三个是逆子,小姨有几次昏倒在家中,他们没一个上门去看看的,六十多岁的老女人还要上山种地。丈母娘昏花的老眼流着泪说:“唉,你小姨命真苦,肯定会走在我的前头!”所以,每次回去都住在小姨家,为的是好好地伺候伺候她的妹妹。
屈指一算,我做他家女婿已经十七载了,这十七年中每年冬天她都要回家。上年冬天她得了一场大病,是我的老战友把她从痛苦的深渊中挽救出来,大病初愈的丈母娘起床的第二天就想回莱阳,看着她颤巍巍的弱体,我们坚决反对,最终没能成行。丈母娘郁闷了许久,以至于过春节都没心思,她嘴里时常念叨她的妹妹。
年前的一个月里,一天,丈母娘悄悄地问我:“现在带鱼多少钱一斤?”“我冰柜里不是有吗?”丈母娘嘟哝着:“那点儿不够,不够的!”我看着她淘麦子磨面,买猪头,杀鸡,买粉条,从菜窖子里抠了大白菜、萝卜……。我悄悄对妻子说:“他姥姥肯定要行动了,去年没回去,今年那是攒足了劲要回去的!”妻子不无担忧地说:“那么一大把年纪,能折腾的起吗?”我对妻子说:“势不可挡,不可劝也!让她回去吧,咱俩护送便是了。”妻子紧锁的眉头稍微舒展了,接着捂着嘴笑了:“妈倒是真聪明啊,弄了半天早就把你的车算计进去了!”我们大笑。
啰啰嗦嗦装了一大车,加上我给丈母娘买的咸鱼干,四天后我们终于上路了。在车没发动之前,丈母娘以探寻的目光向我解释着:“你们跟着辛苦了,我没法呀,你小姨那个体格是不会太久远的,唉,慢慢地我也动弹不了啦,看一眼算一眼吧,就那么回事,你们都担待点吧!”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轻松地一笑:“不要说了,留着劲头好应付晕车!”
我买了最好的晕车药给她,但是效果很不理想,车行至海阳市区时丈母娘坚持不住了,下车扶在桥头呕吐,脸色腊黄,妻子心疼地拍打着丈母娘的后背。许久后咬牙再次上车,车经过莱阳迎客岭时,丈母娘再次要求停车,她已经不能站立了,倒伏在路边石上,闭着眼睛从嘴里无力地流着恶心的唾液,脸色越发难看。我开始担心了,这么大的年岁能经得住这样折腾吗?尽管这样,丈母娘还是断断续续地说:“不要紧,我歇歇就好了……!”
两小时后我们终于靠近小姨住的那个村,那是座荒凉破旧的村庄,一切都显得那么落后。此时的丈母娘突然来了精神,在车里左顾右盼急于下车,妻子拢住丈母娘的肩笑着说:“别急,马上就到了!”丈母娘凄然泪下:“两年没见到你小姨了,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
在一所摇摇欲坠的旧房子门前停下车,院门敞开着,小姨挪蹭着身子在灶前烧火,无助的双眼垂与地面,灶坑喷出的火苗,将她那张比丈母娘还苍老的脸,呛得泪汪汪的。丈母娘泪光闪烁着望着她苦命的妹妹,颤抖着声音呼唤着:“小妹呀——!”已经耳背的小姨无动于衷,妻子大声叫着:“小姨,俺妈来看你了!”小姨这才猛然抬起头,用手撑住锅台,半天才费力地站起身来。
天上突然掉下了最心疼她的姐姐,老人激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丈母娘擦了把泪水,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妹妹,看的那样仔细,塌陷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才说:“我还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你看你都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小姨终于说出话来:“四姐,你还——好——吗?这么远来看我干什么呀,呜呜呜呜……!”两双手握在了一起久久端详着!
小姨的大儿子,是最不孝顺的一个,看见我的车朝着他妈妈家走去,急忙从老头群里向我们走来,猫腰袖手,贼溜溜的眼珠在车上扫描着,丈母娘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对我说:“辉呀,赶紧把东西搬家去!”小姨的大儿子羞切切地并不甘心,我温柔地挡住他伸过来的手,自己把东西搬进小姨家,安顿好两位老人,我和妻子开车回家!
半个月过去了,老人似乎乐不思蜀,我疑惑地问妻子:“小姨家徒四壁的,家里像个冰窖子,他姥姥不会再病了吧?我战友可是回家休假了!”我的一席话让妻子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晨对我说:“他姥爷在家都不吃饭,老是糊弄自己,得把她姥姥接回家,就她那把年纪,我早就开始担心了!”
车在冰雪道上开了将近三小时,我额头冒着汗出现在小姨家门口时,丈母娘怨恨地看了我俩几眼。
从我们进屋,丈母娘就在炕上一直握着她妹妹的手,两人相对无语,老泪纵横,丈母娘感天动地鼓励着自己的妹妹:“你要照顾好自己,你要是敢走在我前头,到那边我可不答应你!”小姨爽朗地笑着擦泪:“没有事的,我去了就睡觉了,就不那么累了!”丈母娘抱着妹妹拍打着哭泣,此时我忘记了冰雪路的紧张,我和妻子如同落祸般地互相对视着,我吐着舌头“躲回了”车,妻子陪着他们落泪。事先妻子告诉我,小姨固执的很,丈母娘多次想把她搬回家,她都不肯,她不喜欢死在异地。
我在车上搭了卧铺,让丈母娘舒舒服服地躺上去,丈母娘十分不情愿,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小姨用她最灿烂的笑容目送着她的姐姐。车离去很远了,她依然在招手送别!
车内静悄悄,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那寒冷的冰雪在阳光下闪烁着洁白的光芒,那种洁白容不得半点杂色,那种洁白尽管是在残酷的寒冬,依然让我感动,让我为之动容。这种纯纯的洁白也许越是在寒冬,越能显露出它纯洁的本性!那种爱越是在蹉跎岁月中,越能感动世间的沧桑!妻子递过纸巾,她自己也在悄悄地擦拭着。
明年,我还要和妻子护送丈母娘去看小姨!
作者:隋克辉,笔名,月下孤狐,个体经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