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磨

 

房祝璞

 

    今天说说三四十年前，民间居家过日子离不开的一件事。推磨。石磨有大小之分，也有功用的不同。分开来说，就我所见的范围，是这样：大的有球磨，粉石头的，我们村东水泥厂就有。球磨不是石磨，铁的，这个按下不表。要表的有磨麦子，推玉米的石磨，石磨分上下两片，分量挺重，要几人方可抬起。下面一片固定在带平面的磨撑上，推着上面一片转动，完成磨面的工作。另有推豆粕的磨，叫粕磨，形体和磨面的石磨差不多，只是直径小一些，一人可以捧起，所以有时放在院子还可以搬到门外。不象石磨。只能放在家里，轻易不能搬动。过去做豆腐，蒸渣，都离不开推粕。还有一种更小的粕磨，磨上安一木柄，用手转动即可，省力方便。城里人使用的不少。

   当年，要吃饭，就要推磨。磨面的石磨几乎家家都有。一刻也离不开，中午没吃的，上午就能磨好，既快又好。许多人家把石磨支在做饭的正间地，又要做饭又要推磨，房子间口小，整个灶间堵得慌，来个人都插不下脚。还有一个好处，石磨不用可以搁杂七杂八的什物。条件好的，房屋多的，会拿出厢房或者一间平厢，作为自家的磨房。过去阴天下雨，半大小子、闺女，一项必上的课，就是推磨。大一点的是主力，用磨棍推，小的辅佐，套一根绳拉，有时候，推磨也挺热闹。那个年代，没听马寅初老先生的话，家家孩子多。每到推磨的时候，练肩的哥儿几个，姊妹几个，自由结合，或者由父母安排，分组分帮，轮换接班。把家长安排的任务分解，承包，方式有一帮推几瓢的，也有一帮推多少圈的。一样的活，早早就完成了，省下好多玩的时间。什么事情都等等不一，五花八门。姐弟们的性子，也不一样，有活便点的，心眼来得快点的，就不太厚道，一会上茅房，一会喝点水，再不就找点吃的，磨腚擦痒，尽叫别人顶替，兄弟姐妹叫苦连天，母亲拉下脸训斥，当事人一笑了之。应了老古话：懒驴懒马屎尿多。

    推磨也是个力气活，有时候，为了快点推完，要推着跑，几圈就使熊了。看来，不论干什么，要常常匀匀，一步一步来，来不得蛮干。再早一点，单干有牲口的也用牲口推，一般用驴，个头小，灵活。牲口推磨，要给它戴一个捂眼，再戴上笼头，防它偷吃粮食。这样，有一人看管，负责添加粮食，清理磨道上的驴粪。用牲口到底就是出活。叫是一个牲口干的就比人快，母亲老这么说。有一点要说，牲口们，活干得好，味却难闻。有时为了让牲口干耕地驼粪的正事，家里有牲口的也让它歇着，为的养足力气。人多家口大，个月二十天就要推一次磨，准备好下一次的粮食，傍年靠节，蒸馍发糕，要推的东西多，品种杂，这时候，人忙，石磨也忙。

    推磨是憋屈人的活计，由妇女和孩子来干，男劳力在生产队出力挣分，养活家口，女人是不舍得再叫他们干这些琐事。通常情况下，女孩干的更多。男孩服不下野，喜欢到外面疯跑，干外面的活，家里没女孩的可就惨了。这类活我从小干的挺多，也许是老憋屈，性情上就偏爱清净，能呆得住，坐得下，写写字也好，看看书也好，盯着墙壁想事也好，静静地独享这一份安宁，我把这看做自己和自己对话、沟通、相处、生活。

    话也不能说绝了，有时候，推磨也点意思，大家说说笑笑，疯疯打打，快乐之境。最不能忘的，是听母亲讲家长里短，陈年老事，听哥哥讲上房爬树，偷瓜摸枣，刺激惊险。听姐姐细数闺中女红，温柔恬静，心静如水。现在想想，这无异于享受精神大餐。雅一点，甚至酸一点说，推磨象走在人生的时钟上，在一圈一圈重复与无奈中，学会了用忍耐克服无聊，用平静应对枯燥。在寂寞中寻找乐趣。当然，最有意思的，是母亲偶尔把家里仅存的好吃的饭食分给我们，干劲倍增。人贫贪吃，真是不假。看来，光有精神是不够的还要有物质，两手都要硬。

    记得推磨时母亲出的一个谜语：雷声隆隆不下雨，雪花飘飘不觉寒。谜底：推磨。真是现场教学，这条民间谜语来源于清代学者赵翼的一首题为“咏石磨”的避题诗：“路迢迢而非远，石迭迭而无山，雷轰轰而未雨，雪飘飘而不寒。”

不几年，有了磨面机，原始的劳作消失。今天几乎寻不到石磨。是进步，也是缺憾，更有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