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头母子聚宝盆

 

郑华

 

清明过后，农家人就忙活着将去秋留种的芋头从火炕上翻出来，选个大芽正的芋头一个一个切成种块，全家老少齐上阵，打垄、施肥、点种、盖土、蒙地膜。庄稼人争分夺秒急盼盼将切好的芋头芽种在泥能生金的黄土里。

当芋头叶子像出污泥而不染的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时候，夏季就接踵而至了。这一夏，在雨水的浇灌和烈日的曝晒之下，芋头地里开始了一场生命大比武，泥里的比拼是瞧不见的，只那一柄一柄芋头叶子，像伞盖，像荷叶，你挤我，我挨你，挤挤挨挨高及人腰的比比皆是，高及人头的也不罕见。远远地看，那一畦畦高高的芋头地，翠绿翠绿的，像一方方绿色的玉石掉在黄土地里。等走进了芋头地，脑袋在翠盖之上晃悠，不叫脚底下踩着松软的黄土地，人定会以为误入了荷花淀。硕大而椭圆的芋头叶子，在炎热的日头地里，随手掐一片盖在脑壳上，遮阳的作用是那么给力。尤其是淘气的孩子往芋头叶上撒点水，粒粒水珠又在叶子上滚来滚去，晶莹润滑的视觉冲击，使人仿佛置身雨后的荷塘，我在芋头地里行走之时，总会浮想联翩想到荷塘或荷叶，因为芋头叶儿真的可与荷叶儿相媲美。

芋头叶儿再美，也顶多不过是馇渣的材料。秋季芋头一刨，城里菜市场的芋头买卖就热闹起来了。不定哪天，楼下就赶来一位乡下大嫂，骑着自行车，车后座绑着一只带盖的桶，有用不锈钢桶的，有用塑料桶的，桶里面盛着由芋头梗、豆泊、葱、姜混合馇的一道大菜。大嫂也不害羞，一声声“卖—渣—来—，卖—渣—来—”的叫喊拖腔拉气地，每个人都有特别的声腔，韵味倒是一样地悠扬。站在渣桶旁，氤氲的菜香令人垂涎欲滴。想想芋头梗都能馇出一锅香菜来，那芋头的香甜就更胜一筹了。

芋头原产印度东部和马来西亚等热带地方。我国栽培历史悠久，从汉朝就有记载，至少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太史公的《史记·货殖列传》记载：“吾闻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至死不饥。”这里的汶山是指四川一带的山区。蹲鸱，是一种鹞鹰，这里指的是芋头，说明那个地方的芋头大的如蹲着的鹞鹰，这使我想起电视剧《宰相刘锣锅》里的大个荔浦芋头，还真有点蹲鸱的感觉。而我们北方的芋头由于生长条件的原因，最大个芋头的也没有一斤重的。南方的芋头我没尝过，没法与北方的芋头相比较。北方的芋头，在口味上会有些差异，由于芋头品种、土质、旱涝条件的差别，芋头的口味也大相径庭。一般而言，沙土地里的芋头由于水份少，芋头就比黄岩泥地里的芋头口感好，旱地里的芋头比涝地里的芋头好，总归一句话，在水里泡大的芋头吃起来老骚的，没有那股特别的芋头香。

芋头是贫穷年代的稀罕物。当年芋头还不是生产队的经济作物，因此也就不会大批量地栽种，各家各户只能在自留地里辟出一块地方种几垄芋头，留着过年过节享用。芋头少得可怜，哪个孩子拉肚子，母亲做饭会特意煮几个芋头或者在灶火堆里煨烤几个，这是专门给患病的孩子吃的，以便让患儿的腹泄病赶紧退却。芋头还是断奶期小孩子的特色口粮，当年农家的孩子很少有见过奶粉的，芋头就成为众多母亲喜欢嚼着喂的食物，因芋头软滑，孩子吞咽不拉嗓子。《本草纲目》记载：芋头，味辛，性平、滑，有小毒。主治：宽肠胃，养肌肤，滑中。吃冷芋子，疗烦热，止渴。令人肥白，开胃，通肠闭。破淤血，去死肌。产妇吃了芋头，破血；饮芋子汤，止血渴。和鱼煮食，很能下气，调中补虚。由此可见，从古延续至今的很多民俗习惯，从中也可以找到科学依据。

芋头是历史的见证物，更是贫穷年代的保命粮。芋头在老辈人心目中有很高的地位，不为别的，完全是贫穷的原因。比如乳山流行的八月初一开沟日，这一天，浑家可以安心大胆地扛着镢头上自留地里刨地瓜和芋头回家吃，此时庄稼基本上成熟，刨着吃也名正言顺且理直气壮。若是八月初一之前去刨地瓜和芋头，会惹街面上的人笑话的，人们会背后议论那户人家不会过日子，家里穷得短顿（意思是没有吃的揭不开锅）了。原因是八月之前，庄稼还在生长期，此时去刨着吃，正长的庄稼弄来家吃了，确实有些可惜，有点寅吃卯粮的感觉。那些调理生活埋汰些的主妇往往把日子过得吃了上顿愁下顿，确实有些差劲。这个时候，什么懒老婆，馋老婆，不会过日子的穷老婆之类的话自然就成为邻居的口头禅了。现在敞开吃的年代，你就是七月去扒地瓜芋头吃，也没有人在背后议论了。

早年间，八月十五前后，正是芋头大获丰收的时节，农家人中秋节赏月祭天，好多人家的供桌上还摆放着芋头，芋头有“余头”之意，所以以芋头祭天，是向苍天祷告给自家留有余头，让日子富裕长远之意。如今新时代的人家祭天的是越来越少了，但八月十五去刨芋头吃的人家却是一点儿也没减少，这是沿续下来的习惯。

除夕夜煮地瓜、芋头和芋头母子也是乳山民间的一大习俗。乳山一些乡村流行一句俗语：“地瓜金，芋头银，芋头母子聚宝盆。”这句俗语是配合着除夕祭祖和吃团圆饭流传下来的。尤其是除夕祭祖，要用到芋头母子，芋头母子有指代老祖宗之意，寓意是请老祖宗来照看来年人丁兴旺、生活有余头。我小时候年年经历除夕团圆饭时吃芋头母子的时刻，老人常教小辈人吃着芋头母子祷告自家或自已来年各方面都有个好兆头，俗语里的“芋头母子聚宝盆”正是这一民间习俗的注解吧！

习俗是一辈辈先人口传身教的结果，我很欣赏“芋头母子聚宝盆”这句俗语的存在，芋头确实有点聚宝盆的意味，它全身都是宝，叶子可以替我们遮阳，梗可以馇香喷喷的渣菜，芋头和母子可以饱腹，最重要的是在精神上，它给予了每一个热爱民俗的人一种对美好生活的留恋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