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威海乡下农事
刘吉光
家是人们赖依生存的物质基础,是温馨的港湾。乡下农家生产、生活中那些事,充满泥土气息的家长里短那些话,透出了浓浓的乡愁,勾画出一副乡村独有的风景线,每每回味起来,饶有兴趣。
赊养小鸡
过去威海的乡下,人们除了经营好主业——农业外,对家庭副业历来十分重视,家家户户都养着鸡、鸭、鹅等禽畜类,就连过春节的对联上也写着“六畜兴旺”等内容,在乡下人的心目里,有了它就有了生活的期盼,居家过日子的就不怕,俗话说“鸡腚眼子是银行”是一点都不假。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每年“谷雨”节过后,天气逐渐暖和,村里就来了卖雏鸡的商贩,或挑着两个大箩筐或推着车子,走街串巷的吆喝:“卖小鸡唻!”,不一会儿,村妇们就围过来,那卖鸡苗的把盖在箩筐上的棉被一掀,抓一把小米向筐子里一撒,那些毛绒绒的小家伙便“叽叽喳喳”的争抢食物,煞是可爱,买小鸡的家庭主妇便你十只我八只的选走。
说是卖小鸡,其实是赊卖,春天时,农人备耕开销大,手头难免紧张,卖鸡苗的人便用赊账的方式推销雏鸡,主妇们选好鸡苗后,便在卖鸡苗人的本子上写下自家当家人的名字,不会写的就由卖鸡人代写,只需买鸡人在名字上按个手印就可。等到秋天地净场光后,卖鸡人再来村里收钱。现代人不禁要问:“如果赊鸡苗的人不认账或者搬走了,怎么办?”,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乡下人说话算数,民风淳朴,正是买卖双方建立在诚信的基础上,相互信赖,才使这种营销数百年的方法经久不衰。如果赖账,会被乡邻唾沫淹死,让人贻笑大方,她的后人在村里也抬不起头来。
乳名
过去,乡下人差不多都有乳名,民间称为小名,这传承了几千年的习俗,至今仍被人们延用。
那时候,乡下人给孩子取乳名,一定要“好听”,读起来朗朗上口,悦耳动听,遵循“越卑贱越好养活”的老规矩,有的以动物为名,如虎子、龙子、牛子、狗子等;也有的以自然环境为名,如海子、山子、云子、峰子等。虽然听起来土的掉渣,但名字就是一个符号,在村子里叫来唤去,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给孩子取乳名,一般是家族中的长辈,如爷爷、奶奶、父母等,平辈或晚辈是万万不可给前辈取名的。遵循的原则一是易记上口,寓意吉祥;二是忌讳与上辈人乳名相同(民间称之为重名)。这样男孩子多取阳刚之气的乳名,如强子、墩子、壮子、柱子、刚子等,女孩子多柔美娴淑,如叶子、玲子、月子、兰子、香子、花子等,男刚女柔,对比强烈,相得益彰。有些“金贵”的孩子,父母为其取相反的乳名,如“狗剩子”、“丑子”、“和尚”等,为的是保其“好养”。还有的家庭在连续生了几个女孩后,期盼生个男孩,就将女孩儿依次取名为招弟、来弟和盼弟等。
乳名,是儿童时代不离身的影子,从上学开始,就有了学名,民间又称为大名,直到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后,一辈子都用大名。但在乡村,街坊邻居背后仍喊这个人的乳名,叫起来那么入耳,那么亲切。每个孩子的乳名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或喜或悲,都承载着上辈人某种期盼与希翼。我敢打赌,在乡下找人,打听某人的学名人们不一定知道是谁,但一说到乳名,乡下人不约而同都知道是谁。
割牲口草
在生产队大集体时代,每个村生产小队都饲养着牛、马、骡、驴等大牲口,用来耕地、拉车驭运,农忙时干农活,闲时拉运输搞副业,增加集体经济。
牛马骡驴等大牲畜是食草动物,主要以植物的秸秆叶蔓为粗饲料,辅以少量的玉米、瓜干等为精饲料。这些大牲畜食量很大,在漫漫的冬季,全靠吃当年庄稼的秸秆来度过整个冬天。那时,每年秋收结束后,生产队便安排足够的劳动力,将收获的玉米秸、花生蔓、豆秸、地瓜蔓等用铡刀切成寸段,在场院里一垛垛码起来。如果准备的牲口草料接济不到开春后青草长出时,这个队的生产队长就会被人们认为不称职。
等到第二年“立夏”前后,已准备的饲料被那些牲口吃的一干二净,这个时候,山里的青草也开始起身生长了,队长便派人到山里割喂牲口的青草。
割牲口草这是个苦活计,整劳力用起来浪费,小孩子又干不了,一般安排几个半拉子劳力或青年妇女干,这个活计苦累是从春天到秋天,无论刮风下雨,每天都要重复做的活计,并且每天要保证采割到一定数量,否则大牲口就没得吃,是每天也不敢马虎的。
对于每天要割多少草,队里是有规定的,一般情况下,每人每天要保证割150斤,多收割不限。在选择草料的花样上要因地制宜,随季节不断增加饲草的品种,如青草、灰菜、芦荻等都是上好的青饲料。如果那天有事不能上山割草,家里就要派人顶替,按每15—20斤记一个工分,折算当天应得的工分数,记在“劳动手册”上。
割牲口草也是一项危险活,越是沟渠、湿地等处青草越是长的肥壮茂盛。但这些地方也充斥着危险,蛇、马蜂和蚊子常常攻击割草人,中毒、蜂蜇和蚊叮的时常发生。这时割草人难免发几句牢骚,诅咒要不是这该死的牲口就不用受此伤害。因此,在乡下讥讽某人由于某种原因停止不愿干的活计,就说上句“小驴死了,就不用割草了”的俗语,倒也贴切。
田间送饭
大集体时代,村人集中参加劳动,在“三夏”、“三秋”大忙时节,农民为了抢收抢种,节省脚力和时间,早晨和中午的饭,都由队里派人负责送到田间,在山里吃饭,这就是田间送饭,有的地方也叫带饭。
田间吃饭,最能反映出村人的生活状态和性格特点,那时的乡下,家家户户都贫穷,通常大多数人吃的是玉米面饼子、地瓜或地瓜干,就的是咸菜。但村人要脸面,在家里关起门来,即使吃糠咽菜也无所谓,可是街坊邻居凑在一起吃饭,就是另一回事了,饭菜质量太差,即对不住劳动者,自家脸面也不好看,尤其是“三夏”割小麦时节,拼的是体力,所有的人家都要改善生活,饭是白面馒头,菜是有肉的热菜。这一时节,主妇们即是平时再艰难,也要变着法儿翻新花样,拿出最好的饭菜慰劳男劳力们。
那时,在田头上常常看到这样一幅场景:时近中午,骄阳似火,劳作了一上午的人们,早已饥肠辘辘,终于等到送饭的人满头大汗的推着饭车来到田头,随着队长一声“开饭了——”的吆喝,人民纷纷聚到田头,围着饭车寻找自家的饭具,然后拍拍手上的泥土,施肥的村民手上往往还粘着猪或牛的粪便,在泥土或者青草丛中擦几下就完事。有的还自我解嘲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也难怪,在田间就这么个条件,去哪儿弄水洗手。
尽管那时生活艰苦,但人们不缺少乐观和幽默,饭后,人们恢复了体力和精力,围在一起“南朝北国”啦上一段,得到了精神上的满足;上了年纪的老农“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随着袅袅的青烟,看着一垄垄茁壮成长的青苗,仿佛看到了丰收的希望,于是上午的辛劳消除了。
葫芦瓢
葫芦,是农村常见的植物。春天,无论在墙根或哪个角落里丢几粒种子,它的藤蔓就爬上了墙头或棚栏,结出满墙满架的葫芦,待到秋后的“寒露”时节,藤枯叶掉,葫芦便成熟了。
任何物件最重要的是其使用价值,然后再根据其功能衍生出其它价值。乡下人种葫芦,最看重是做各种各样的器具。在我的老家乳山,南部沿海地区主要用葫芦做浮具,渔村钓鱼人用其做漂浮物,下海捞取海参、海螺等海味的“海碰子”,用其做浮具,猛一下扎下去,再浮在葫芦上歇息换气,顺便将采获的海产品装入与葫芦相连接的塑料网袋里。北部的山区乡村,主要用葫芦做容器,用来盛装东西,最大的用途是做瓢。瓢是人们常用的一种炊事工具,分为干瓢和水瓢,干瓢主要用来盛米、面和糠等实物,水瓢用来舀水。在农家,瓢的用途无处不在,粮囤里有瓢、米桶里有瓢、水缸里有瓢、锅台上也有瓢,农妇们还将瓢的用途发挥到极致,用瓢做为量具,煮一顿面条用几瓢水,蒸一锅馒头舀几瓢面,做一顿干饭挖几瓢米,心中都有数。就连邻里间相互做点好吃的,也用瓢盛着与邻居分享,俗话说“你给我一碗,我给你一瓢”,这一来一往,传递着浓浓的乡情。
此外,除了用葫芦做瓢外,还可以做其它容器,在其顶端只开一个小口的完整葫芦,人们称为“葫芦头”,用来盛酒就是酒葫芦,用来盛药就是药葫芦。因此酒店、药铺门前常挂葫芦做为招幌。有一句俗话就形象表明葫芦的用途广泛,那就是人们对不明就里的事物,往往说是——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