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 照 同

 

 打“家”（尜）是我们小时候玩的游戏，现在是失传了；现在的孩子根本未玩过这种游戏，恐怕再也见不到玩这种游戏的孩子了。

“家”可能是个别字，没找到更正确的。“家”是圆的，我们叫“圆家”，其实就是一个木球，用一个松木疙瘩刻成，直径约10几公分，再大一点或再小一点，无所谓，无严格要求。

“尜”读ga。是一个长约10几公分，直径约3—4公分的木棒，将两头削尖即成。这种尜，我们叫“蹦尜”。

“家”和“尜”，我们统称其为jia，带儿音：“家儿”、“尜儿”。

其实，“家儿”和“尜儿”是两种不同的玩具。

“打家儿”和“打尜儿”用的工具也不同：打家儿用的是一根木棒，长30—40公分，粗细以手握合适为宜，打时用棒击球；打尜儿用的是一块似刀状的木板，打时用木板击尜。

“打家儿”和“打尜儿”的玩法差不多，不同地区有不同的玩法。我们是这样玩的：找一墙角，在地下画一个方框或弧状，靠墙角用石块垒一小房子——这就是“家”，也叫“城”。 

这游戏分攻方和守方，可单个人玩，也可玩团体。打的时候，守方队员在家里，用木棒或木板刀击家儿或尜儿。攻方在外面堵（拦）截，用手、帽子或其他东西，只要抓到了家儿或尜儿，守方就算“死”了；如果是抓不到，攻方就在家儿或尜儿落地的地方，抓起来往对方家里投，如果是投进“家里”，对方也算是“死”了，因为你无法再把家儿或尜儿从“家里”打出去。如果是投在所画方框或弧以内，守防还有机会，用木棒直接在地上击家儿，或用木板刀砍尜儿的一头，待尜儿蹦起后在空中用木板刀击打，打不出去就算输了；打出线外，就算赢。赢了，就从地面上画的线开始，用步子量，步出几步，就算赢了对方几步。

循环往复……

最后赢方赢了多少步，输方的人就要背着赢方的人走多少步，一个人背一个人。

我小的时候，经常玩这游戏，玩得连饭都不顾吃，常常等着姐弟喊着回家。

这游戏玩起来挺危险。尤其是守方在堵截的时候，很容易受伤。那圆圆的木疙瘩和尖尖的木棒，在空中飞行的速度是很快的，要生生地把它拦截下来，很危险，搞不好飞在身上，人就会受伤。我的一顶新帽子，就是堵家儿、尜儿给堵出一个洞，头也曾被那木疙瘩撞起一个肉疙瘩。老胜的眼被蹦尜戳伤了，很重，差点瞎了。

多年以后，我看打垒球与打家儿有些相似，不知这项运动是不是由打家儿演变而来。我还体会到：这游戏的兴趣，不在赢输，最大的刺激是攻守的过程：打出的家儿或尜儿，对方拦不住，很兴奋；被对方拦下，抓住了，对方很兴奋；抑或游戏还能给人带来一些别的思考……

有一次，我们几个又在街上玩起了打家儿。老胜打出一个“高挑家儿”，结果家儿飞进了人家院子里。于是，我们就敲门，想进去把家儿取出来，门不开。再敲，还是没人开。用力再敲，终于出来个老头，问，你们干什么？我们说，家儿打到院子里了，进来找找。老头说，找什么找，我还没找你们了，把窗都打碎了，你们得陪！我看窗上是少了一块玻璃。快滚吧，家儿让我烧了！老头说着，“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家儿没了，打不成了，我们不得不沮丧地散了。

老胜突然说，不对呀，如果是打了他的玻璃，他早就出来找我们了，怎么还等咱敲门找他呢？再说，如果是窗玻璃打了，怎么不见碎玻璃呀？我们都说，对呀，我们让老头子给骗了！

其实，我们经常会把家儿打到人家院子里，很少有谁家不让进院找或找不到的。

这个臭老头子，真不是玩意！我们在心里骂。

以后我们知道了，这是个古怪的老头。他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富农子弟，一个是烈士家属。

他有一个儿子，在抗美援朝中牺牲了，官还不小，听说公社和县上每年都派人来看望他。

有一年，村里批斗地富反坏右，民兵连长领着几个民兵来逮他。他拿出烈属证书，喊道：你们谁敢逮烈士家属？我到县上告你们！吓得民兵连长逃了出来。从此，无人再敢打他的主意。

关于他的轶事还很多。再比如，那些年每到春节，村里要敲锣打鼓给烈军属家贴对联，唯独没有他家。他把自家“光荣人家”的门牌摘了下来，送到了公社，问，我是不是“光荣人家”？……

事情的最终结果，自然是把他家的对联也给贴上了。

长大以后，我再思量起老头当年对我们的做法，似乎有了些理解：他对我们玩的“打家儿”游戏，应该是不喜欢，甚至是很反感；他不愿意听到“打家”这个字眼；他理解的“打家”，跟我们玩的“打家儿”不一样。

大概是这样吧？

由此想到：“打家儿”，就应该是“打尜(ga)”吧？可字典上明明解释：尜是一种儿童玩具，两头尖，中间大。并不包括我们玩的那种“圆家儿”。看来“打圆家儿”这游戏不怎么正宗，有些来路不明，危险，也缺乏童趣，现在的孩子不玩也罢。

我还想到：我们小时候玩的一些游戏，做的一些事，直到长大以后做的一些事，包括遇到的一些事，很多情况下，当时并没考虑那么多，也不怎么理解，也看不出个中奥妙。可等长大以后或过一段时间，你再回过头想一想，恐怕就会悟出些门道。不信，你想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