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山了，去搂草

郑华

年年秋后，草儿黄了的时候，每当我看见田野地边上高及人腰的野草，脑子里就闪出一个念头：这么好的烧草，可惜没有人来搂了。

在计划经济时代，什么都得计划着来，搂草也不例外。每个村的山都有人看守，没开山之前，谁也别想往家带一棵草。收拾完秋之后的初冬，大雪还没封山，村领导研究过后，从广播里传出：“广大社员请注意，从明天起开山十五天，抓紧时间搂草，过期封山，封山后抓着罚款。” 开山了，开山了…… 人们奔走相告，连亲戚得知这一消息，都会主动推着搂草工具来帮忙。

开山的前几天，男人们忙着检修独轮小推车，磨镰刀，搓草绳，编网包，用小煤油灯烤着屈笤筢钩。那时候家家的孩子多是一小群，除了幼年的孩子外，稍大一点的都得帮着家里搂草，所以笤筢哪家都会烤几把，镰刀也要磨几张，网包也要编几个。开山日的前夜，男主人把搂草的工具全部绑在小推车上；女主人把白天发酵好的白面，连夜上锅蒸出香喷喷的大馒头，再煮一碗平日里也很少见到的咸鱼干，准备给丈夫和孩子明天带上大山当午餐。

天不亮，女人就起来把饭做好，给丈夫和大些的孩子穿上保暖些的衣服，送他们上山，然后一天里她就在家里带着年幼的孩子等啊等啊，她等的是一个冬天的期盼。男人们带着大孩子披着星星和月亮，浩浩荡荡地就向山里去了，满路上都是去搂草的乡人，看不清人脸的路上人影绰绰。

搂草的地段是事先划分好了的，什么时代都有偷窃行为，有的人家行事懒，自己地盘中好草，让别人割了去，于是就气得骂娘。骂归骂，草还得搂，于是就刮地堰子。真是刮地三尺，连草根都刮出来了。

午饭在山上吃，包袱下包着的饭菜永远都代表着男主人的荣耀，一看就知道哪家的女人温柔贤慧。被夸赞有个好家里人的男人，饭后搂草更加起劲，他得让家里那个人住在一个热乎乎地屋子里，哪怕是间泥屋。

满山都是搂草的人，半过晌以后，搂草的人就开始往网包塞草，网包被塞成个皮球状，再往独轮小车上绑，一面绑一网包草，还要在网包上面再摞几个高草个子，扎轱起来的车子比人头高极了，人都是凭着感觉推着往家走的。太阳夕下的时候，晚霞映照着推草的乡亲们，那长长的剪影离家越来越近，大人孩子招抚着那辆满满当当地小推车行进了村头，女人早已等候在那里，亲人们见面，分外地欢喜。我那时还小，也跟着母亲去迎过父亲和十二三岁的姐姐搂草归来。

自家分的草搂完以后，各家各户就可以随便搂草了。几个乡人约父亲到离家近三十里地的马石山上去搂草，因为路太远，我母亲夜里三点多钟就起来做饭。那个白天，母亲和我们几个小孩子都在家里挂念他。傍晚，我帮着母亲烧火做饭，看着跳动的火苗，期盼着他早早地归来，然而路太远，山太陡，他们搂的草又太沉，父亲和他的朋友们是披着星星推着草回到了村庄，父亲回家的时候我正瞌睡得不行，看见他搓着手进屋，我心里感觉暖暖地。父亲搂回的草里的有一种叫“小孩蜷”的干野果，甜甜的，那是他从马石山上特意为孩子们连枝摘下来的。

时光一晃过去了三十多年，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时，经济发展了，做饭与取暖的燃料也多样化了。我爸爸深有感触的说了一句话：“再也不用为搂草遭罪了，我们家如果早单干，日子早就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