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逝的芦苇席情结
郑华
我最后一年使用芦苇编的笸箩走亲戚,是在1994年,那年3月,我结婚那天,母亲打扮了两个用芦苇编织的细篾笸箩送给我,那是农村时兴的陪嫁之一。
结婚那天,一进婆婆家门,映入眼帘的是一苇细篾炕席,那铺苇席也是我最后一年使用过的芦苇席。
打我记事起,庄稼人的土炕上,家家户户都铺着一张苇席,吃饭、睡觉,缝补、勾绣、草编,大多女人活计,都在炕席上完成。一张新编织的苇席,自打铺在火炕上,天长日久,热气蒸腾之下,那张苇席慢慢地就改变了颜色,乳白色或黄白色的苇席会变成棕红色、深红色,炕席被庄稼人的身子骨,磨的很光滑,上面泛着老旧的、古铜色的光芒。热气蒸腾下的苇席,即使陈年老旧,也散发着一种野草的芳香。
庄稼人,孩子养的多,一铺苇席往往铺不到年底。淘气的孩子,手也贱,看着土炕上纹路整齐漂亮的席子,是个小孩子,都爱动手拆一拆,我就是这种孩子中的一个。看着漂亮的苇席,真的好奇是怎么编出了格子纹路,于是趁大人不注意,剪子就从炕里边的苇席上绞断一根苇,然后在被褥的掩护下,顺着纹路拆,拆成大小一样的小木棍,然后再用剪刀修理成带尖头的锥子,闲着就拿出一根在纸窗户上扎眼,从这个扎眼处观察外面大人的行动。不用几天的工夫,那铺好好的炕席,就出现一个屁股大的窟窿,当露出土炕的窟窿被母亲发现后,一个笤帚疙瘩就会在被审问之后打在屁股上。母亲会一边打一边诉说:“你这个败家子儿,你知道这席得多少钱吗?害你姥爷可怜咱家穷,每年都来送席子,打你不学好。”
我学龄前,每到过年前,我姥爷都趁赶年集时到我家走一趟,他最注意的就是我们家的炕席,每每看见土炕上那铺破了三四个大窟窿的苇席,被母亲用破布补过,老头子,什么话也不说,赶紧上集,挑选一张新席子扛到我们家,大人叮嘱小孩子,以后不要拆席。我们才不管大人的罗嗦,大人的话都当成耳旁风,照拆不误,一是好玩,二也是为了气家长,故意拆。我姥爷会编筐编篓,也会编苇席,有一年,我们家不知在哪儿买来几捆高高大大的芦苇,父亲就把八里外的我姥爷请回家中,帮我们编铺炕席,那是我记忆中对芦苇最有印象的一次。
素有“禾草森林”之称的芦苇,是生长在农村湿地或浅水中的植物,它的杆中空,株高能达三四米,最粗的芦苇可长到直经一公分,这样的芦苇最适合劈开编织苇席和器具。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家家户户都对芦苇制品不陌生,笸箩、炕席自不必说,圈粮囤的折子也多用芦苇织就。
据老农讲,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乳山县还专门在各村普及栽植芦苇,这种植物有两种好处,一种是保土固堤的作用,一种是可以换来经济效益,当时境内的芦苇席和家用器具,都是本土产的芦苇编织的,芦苇一时成为当时老百姓最密不可分的植物。每年春夏之交发芽,到立冬开始收割,割下来的芦苇被一捆捆地卖给篾匠,也有手巧的人家自己编织家用器具。粗芦苇,可用于编织席子和围粮囤的折子,细芦苇可用于编织笸箩,编笸箩的芦苇,一般不用刀劈,真接压扁,用双层编,所以笸箩显得厚实些,而炕席是选用那些最高最壮的植株,单层编织。在猪肉一斤四五毛钱的年月,一张苇席能卖到三四元钱,上好的苇席也能卖七八元钱。
改革开放的步子一迈开,芦苇制品一夜之间完成了历史使用,苇席先是被涂了清漆的纤维板代替,接着纤维板又被花红柳绿的人造革取而代之,芦苇席连喘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老百姓束之高阁了,曾经各个村庄的片片芦苇荡也销声匿迹,现在在农村想看一看芦苇的模样,得费点周折才能找到,许许多多的人,都误把寒芒和荻花视为芦花。乳山的沿海村庄,至今还有大片的芦苇荡,编苇席和苇制品的人家零星还有一两户,这残存的一点景观,是勾起人们对曾经篾匠兴隆时代的念想。
在热乎乎的人造革炕席上一卧,那散发着异味的炕革,还有那热起来让人烦躁的感觉,真的没法与苇席那甜丝丝的气息和热而不燥的感受相提并论,可是芦苇席毕竟被时代甩得远远地了,那份飘逝的情结,正如一切被时代甩在后面的事物一样,总会在人们一睹它的时候,鲜活地勾起对逝去岁月的回忆。
一个时代,一种生活,在追求中盼望美好,在怀旧中难舍古道。而我,总是在炕席的革命中矛盾,一边不舍得环保产品苇席的隐退,一边却又招架不住人造革的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