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所记述的灵物崇信，区域是指乳山境内，时间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人们敬畏的精灵，是把某个物种披上一层神秘的外衣，虚拟出一种能福祸于人的超自然力量，而崇信物则像图腾一样，牢牢地盘踞在人们心里。崇信者或随时虔诚祷告之，或定期隆重祭祀之，以期祈福消灾。乳山明代以来有大量移民迁入，其迁出地的灵物崇信习俗也随之而至，汇聚起来，从而形成了广神论式的地域特征。

繁多的崇信体

乳山先人最喜欢的动物有喜鹊、喜蛛（一种小蜘蛛）等。说喜鹊叫，喜事到。并说七月七那天的喜鹊，能到天上为牛郎织女搭建桥梁，鹊桥名称由此而来。说喜蛛降，朝报喜，夜报财，正晌午时报客来；如果喜蛛是“大爪拉撒着空手来”的，那就空欢喜一场了。崇拜龙凤等瑞兽祥鸟。对大龙视为能降雨，保丰收；对凤凰视为吉祥，女孩之家更喜爱；对麒麟视为能送子，盼生儿子的家庭更是敬祀；虎、狮、熊、马、猴、牛、羊等，视为对儿童有保护功能，在小孩子的衣袜鞋帽上，多选绣这些动物的图案。

人们最憎恶的动物有乌鸦、猫头鹰等。遇到视为不吉利。说乌鸦叫，村中将有人故去；老人常告诉孩子，听到猫头鹰叫要赶快喊“买咸盐的来了”，咸代表吉利吉祥，盐是鸟类吃了受不了的东西；忌讳同时打两条蛇，说同时打两条，将越打越多，直至人被群蛇围攻而亡；害怕看到双头蛇及蛇交尾，说主着人损寿。

有些崇信带有明显的家族特点。我奶奶崇信叫金马蛇的那种浑身闪着金光的蜥蜴，叫它是圣虫；妈妈崇信刺猬，叫刺猬是圣鸡；婆媳崇信理由是一样的，说圣虫、圣鸡如果是居住在谁家囤子底下，这家的粮食就永远用不完，日常吃掉的部分，它们会从别处搬来新的补上。爷爷崇信一种叫大长虫的蛇，叫它是小龙，说我们村黄岛山的山洞内就住着一条，所以当地的年景多是风调雨顺的。父亲崇信鲸鱼，叫它是龙兵，说训练有素的龙兵每年都要到各海口巡视，惩处那些胆敢为害一方的虾兵蟹将。三伯母崇信一种金色蛤蟆，说蛤蟆是虫子的神，能免除庄稼的虫害。所以我们家每到蒸年饽饽和正月十五捏面灯的时候，母亲都要用面做出家人崇信的动物，像在举办动物面塑展览。只是这类食品，得供祀后方可食用。总之，这类崇信，因家而异，因人而异，五花八门的。

有些崇信带有明显的职业特点。渔民——喜爱海龟，从不伤害它们。捕捞作业时，如果有海龟误入网中，不但应该马上放生，而且还要磕头祷告，烧香焚纸，敬请原谅。渔民们还说，乳山口有虾精镇守，白沙口有鳖精镇守，泊沙口有爬鱼精镇守，海石栏有蟹子精镇守，棉花山水域有黑鱼精镇守。船只经过这些海域时，船长多要虔诚地祷告一番。木匠——敬畏古树，说古树年久成精，有了血性。砍树树流血、伐树树打灾传说也很多。所以有些古树，人们称之为神树，摆放供品，磕头作揖，祈求保佑。桃木、朱砂、艾蒿、草木灰则被视为辟邪驱虫的瑞物。瓦匠——敬畏石墙的缝隙，说年久的石墙缝里有精灵居住，如果胆子特别大的人，在除夕深夜把手放进墙缝里，会摸到软绵绵的生物体。家庭主妇——对夜晚的漆黑空寂敬畏，说除夕夜间大声喧哗或者做家务发出大声响，魂儿会被收敕（巫医夜间到户外采气，用于吹气治疗疔疮等病）的人收去，此后人就痴了。看护孩子的老年人——说海里有海怪，山里有老魃子。我问过爷爷，海怪和老魃子究竟长得什么样子？爷爷说：“海怪披头散发，额上长角，青面獠牙，生吃鱼，活吃虾，吃上馋了吃它妈；老魃子红脚趾丫子，绿手指盖儿，蓝眼珠子大獠牙。反正，没有大人在跟前，小孩子别到处乱跑。”

　　                      神化了的动物

狐狸——胶东俗称貔子，崇信它们的人对其不敢直呼其名，而是敬称大仙、山爷爷等。狐狸抱走小孩、使人迷路、可化为人形、炼丹成仙等传说很多。

我在完小读书时，有位邻村的同学，5岁时跟妈妈去听戏，不慎走丢了。3天后被送回家门口，吃得大白胖。据她讲，有位老奶奶领她住在山洞里，白天给点心和水果吃，夜里给大花袄盖，对她照顾得可好了。村人都说这是叫狐狸精领去了，孩子所说的大花袄，就是狐狸的皮毛。

姜格村北有个叫包袱沟的地方，传说居住着一窝已修炼成仙的狐狸。他们与人为邻、与人为善。在京城有他们的商行，家境可以说是富甲一方。有一次，在京的狐仙托老乡捎书信及物品回家，并叮嘱那老乡，到了包袱沟，只要念叨“把门开，把门开，京城有信来”，就会有人出来接你的。那人照此行事，如期把东西送达。告辞时，主人随意从盆中抓起了一把豆芽，用包袱包好，作为谢礼，递给了他。回返的路上，他觉得酬礼这样轻，还不如不给。一气之下，把包袱扔到了路边。再回头一看，又觉得那小包袱还算漂亮，就俯身捡起，随手把豆芽撒掉，拿着空包袱回了家。回来再看，那包袱里面竟挂有一颗金豆芽。他后悔莫及，急返原处，却什么也没找到。

杜家村有位打枪的（猎人），发现村南山坡的坟地里有一只狐狸在月下炼丹，它从口中吐出一个蓝色火球，停留在离地四五尺的空中。那人朝狐狸开了一枪，没有打中。此后，他家日子日渐变衰落。后来他闯关东，加入打山（打猎）的队伍。有一次，他把这事讲给老猎手们听，一位老猎人说：“你应该打空中的火球，而不是打地面上的狐狸。”第二年他返回家乡，再看那炼丹的狐狸，其功力已能将火球停驻在离地四五丈的空中。他朝那火球开了一枪，狐狸当场毙命。

赵家村有位赵宗禄老伯，在小乳山西的石门沟看山，那里有个修炼的初具人形、能说人话的狐狸。这狐狸急于找人交流，时常打扰赵老伯的休息，时间久了，“俩人”闹起了矛盾。快过年了，狐狸在窗外说：“别看你屋里挂着猪头，我让你过年没有猪头肉吃。”老伯驳之：“我瞪着眼看着，看你能怎么样？”后来那猪头竟变扁了，从狭窄的木窗棂里“飞”了出去，老伯眼睁睁地看着，手却抓不住。开春后，老伯在房前开荒，白天刨好的地，晚上就堆满了乱石，老伯故意自言自语地说：“幸亏搬来的是石头，这东西能长庄稼，如果搬来的是粪土，那庄稼会被臭煞的。”第二天，石头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满地都是粪土。老伯心里偷着乐呀，急忙翻土掩肥。后来他俩的矛盾有所缓和，有一次老伯在耕地，狐狸问他：“你看我的模样像不像人？”老伯一打量，那狐狸只剩一条腿还没有变过来，其他部位都与人一样，老伯笑着回答：“我看你像个大驴腿！”这狐狸叹息着离开了。据说它是在接口彩，如果老伯说它像人，它就修炼成功了。

赵家村迟安贵的父亲，是位降妖除魔高手，有一天夜里他出去收敕，遇到一个的怪物，高大的身躯，头上有7个窟窿在发光。他以为是狐仙在作祟，就反复念咒语，但没能制服对方，自己回家后却病倒了。第二天，侄子来看望他，说昨晚与叔叔开个玩笑。叔叔催其快回去，侄儿回家就倒地而亡了。原来，侄儿在空葫芦上抠了7个洞，点一支蜡烛放在里面，制造了那恐怖的景象。因为念出的咒语收不回来，叔叔病好了，侄儿的命却丢了。人不招惹狐狸，它们从不与人为敌。然而，迟父在职业生涯里，无意间损害过狐界的利益，当地的狐仙们决定要除掉他。一天他夜行迷路了，走进了一个山洞里，被狐仙们绑了起来。狐仙架好了油锅，要把他烹杀之。他说：“我是跑不掉的，请给松绑，让我体面地走进油锅。临终前，给口凉水喝喝吧，代作壮行酒。”狐仙首领儿觉得山洞机关多，谅他插翅也难逃，就答应了。只见他口含凉水，向自己的左手心一喷，一颗“张手雷”飞了出去，一山洞狐仙，顿时全被送进了极乐世界。张手雷得用凉水激发，狐仙那知其中玄机。山洞被炸在坍塌，他撒腿就跑，总算逃此一劫。据说他夜里活动，总是提前用朱砂在手上画好了张手雷（是一种画符，念动咒语可发神力），以备防身之急用。

为进一步核实上述传说的，我与于正沧、赵品林等朋友探讨过，他们对这些故事也是耳熟能详，对有关狐狸的传说如此之多，也是感到百思不得其解，难以作出合理解释。写民俗是写历史，我只直笔实录，不妄加评论。对狐狸的崇拜，从地域上讲，全国都有，旧时在各地都能看到狐仙庙；从时间上，可追溯至上古图腾时代，“大禹娶涂山九尾白狐” ，在史书里有很多关于狐的记载。这类似UFO现象，属未解之谜。

黄鼠狼——几乎村村都有其昧人的传说，传得神乎其神，不由得听者不信。说被昧着的人身上有附体动物的包结，抓住那个包结，不让它在病人身上游动，就能在不远的地方，如家中的隐蔽处或者门外的草垛里捉到它们。当然做这工作的，得是村里胆子最大的人。医学解释所谓的昧人现象，是癔病患者在谵语。有的癔病病人发作时，其思维反应能力并未完全丧失，在说一些与生活相关联的话，被误认为是某种动物在借其口说话。对深信昧人之说的人而言，这种解释是苍白的。不少人对黄鼠狼敬畏有加，设其牌位敬奉它们，祈求免灾，寻求保佑。平时不敢直叫黄鼠狼，叫“水郎”或者“黄先生”，可见其恐惧之大、敬畏之深。有的巫医利用了人们这种敬畏心理，借口黄鼠狼（也有的借口狐仙）附体，口中念念有词的，给人看病治病。我在村干

我行医时遇到的一件事，有一次迟恩太大嫂患癔病，尽说些漫无边际、玄乎难懂的话，邻居们说是让什么精灵昧着了，应该找巫医驱邪。也有人不信那一套，去找我。当我走到学校西的时候，恩太嫂说：“明路兄弟来了，已经走到学校那里，我看着他的面子，不与你们计较了”。我到时，病人的神志已完全恢复了正常。”事前她并不知道有人去叫我，而事实与她所说的却正相符，事后我们分析，这或是一种巧合，或是她潜意识里做出的正确判断。

蚂蚱——它们少的时候，是一种情趣生物；多了可不得了，会发生可怕的蝗灾。蝗虫的繁殖，可以用神速来表述。铺天盖地的蝗虫，一会就能把所过地的庄稼全吃光。让蝗灾折腾怕了，乳山先民很敬畏蚂蚱神。在我儿时的记忆里，距村庄近的山，山坡上都建有蚂蚱庙。这种庙有大有小，其规模可能是根据各村的财力所定。崇信蚂蚱神的人们，虔诚地前去摆供品、烧香和发纸。2009年春与文友游览小乳山，在其阳坡的蚂蚱庙遗址上，我们追思古往，心中感慨无限。看得见的实有动物，被先民神化了的，这3种最具典型性。

想像中的神灵

接下来要说的，与前面的灵物崇信是有所不同的，确切地说，当属先民原始崇拜、原始信仰的范畴。对此，当地史志界也给予过充分重视，方志上有记载，我在其他文章里也写过，读者获取此类信息较容易，故简述之。   

《乳山市志》载：“旧时境内民间最崇拜的神为天地神，由于天地神的虚无性，虽无庙宇，无塑像，各家只在院内临时搭个座位进行供奉，但崇拜人群覆盖面大。除夕夜间发纸，首先要拜天地神，男婚女嫁也要先拜天地。居民除信仰天地神外，次之当属日月星辰之神。居民对日月星辰之神的祭祀随节日和天象的变化而行。另外，居民崇信的还有土地神、灶神、财神。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各村建有土地庙，各家每年阴历腊月二十三要祭灶神，七月二十一要敬财神。沿海一带渔民崇拜海龙王和海神娘娘，沿海建有龙王庙和娘娘庙，每年阴历六月十三为龙王生日，渔民要在龙王庙摆供祭祀海龙王。渔民把海神娘娘奉为海上保护神，每年阴历三月二十三要祭祀海神娘娘，从而形成每年一度的庙会。”境内的大乳山因是母亲的象征，所以旧时山下建有圣母庙（又称娘娘庙），前来祈求送子、祈祷孩子平安的人很多。沿海一带，儿女若惹父母生气了，大人会让他们面向大乳山起誓，发誓从今往后做个孝顺人。

乳山先民崇信万物均有神灵。室外的，山有山神，河有河神；室内的，梁上有屋神，灯头里有灯神；崇信人有灵魂，逝者魂魄仍在，要虔诚供奉；乳山先民的崇信内容，丰富多彩、不胜枚举。其实乳山境外的其他地方，同样存在过对大自然的原始崇拜。我们稍加留意就会发现，旧时各地建有玉皇庙的山峰很多，现在叫玉皇山、玉皇峰的地名也不少，至于山神庙，更是到处都有。

现在是多元化的时代，旧的崇信，有的被新观念取代，有的仍被部分人保留，崇信是心情典故，记录这些故事，就是在备忘民众的思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