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味
郑华
一进腊月门，你就会发现城里的人走马灯样个个象得了想家病似的赶往乡下送年货，乡下的一切在城里人眼里永远值得牵挂。那乡下人也快乐地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成群结队地涌入城里购物，城里的一切在乡下人眼里永远都是新鲜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悉的久违了的味道，一不小心吻住了我鼻腔中的味蕾，我再一次又闻到了年味，越来越浓。
在城里生活了七八年，感觉一年比一年的年味淡，那是因为生活一年比一年灿烂所致。往常日子越艰难，闻到年的味道越明显，今年的日子比往年要好，但我却不经意间闻到了浓重的年味，于是想起了与乡下老父老母一起曾经走过的年关。
年味总是美好的令人憧憬的一身花衣裳。过了小年，女孩子们会把父母一年里给你准备的一套新衣从衣柜里拿进拿出，看了又看，如此动作反复好几天，但却不敢套在身上试一试，顶多放在脖子底下站在大镜前比划比划，待三十晚上，母亲把每个孩子的一身行头摆放在各自的枕头边，我总会手搭在新衣上甜甜地睡去。这都是十二、三岁时的故事。
过了青少年期，再到青年期，对新衣的拥有仍旧渴盼。我读高三那年，我姐是家里的主劳力，也是家里的主力军，那一年仅姐姐绣花就为家里挣来八百多块钱。姐姐做了一身土黄色的西服留作过年。我放寒假后，妈妈说还没给我做衣服，我姐立即打开衣柜，把她的那身衣服叫我穿上试一下，嗬！我就是衣服架子，正合适，姐左看右看对我说：“这真是量你身做的一样，你留着过年吧。”我说：“那你穿什么？”姐说：“我在街上花15元买了一件紫褂子，穿它就可以了。”我高兴地说好。善良的姐姐啊，我当时是多么地自私啊！你挣了一年的钱，却总是把好的美的东西留给妹妹，姐，你知道吗？从那以后你的形象在我眼里有如母亲，特别是我们都结婚了以后，每次我和妹妹回家，你象一个妈妈一样为我们准备这准备那。年味浓了的时候，我总想起那套土黄衣，想起姐姐你。
年味总是美妙的引人暇想的一幅年画。又是过了小年，跟在父亲的身后去赶集，走到卖画处总也拉不动腿，眼睛也不够用了，那电影明星一个也不露地欣赏完，目光就落在当年电影队放过的戏剧或是话剧剧照画上定格。我家炕两边曾经的泥墙上历来都是花红柳绿的年画，有三幅画是我一生都不曾忘却的。
一幅是一个扎着蝴蝶结戴红领巾穿粉底碎花的小姑娘，坐着矮板凳在长条凳上读书写字，画面清爽，草绿色的背景色烘托着小姑娘的俊美。那是三十晚上我母亲点着煤油灯在我靠墙躺的地方贴上去的年画，我瞪着眼睛暇想联篇地看着这画，终于睁不开了眼，睡去了。那一年我七岁，我曾经在那晚想象着自己一定也会象画上的女孩子一样戴上红领巾，没成想，我上学两年之后才获准脖子上有了红领巾。
第二幅是喜鹊登梅图。那梅朵好红，梅枝虬曲，一对喜鹊立在梅枝上兴高采烈地说着话。这幅画是一幅有长短没宽窄的画，正好贴在母亲结婚时带来的大镜下面，我喜欢照着镜子梳头穿衣，于是看这喜鹊登梅画的频度就与梳头穿衣成了正比。好喜欢摘一朵梅花，却总也没见过真的梅，我那手曾经在那梅图中做过摘花状。那一年我大概十四、五岁。
第三幅是贴在西墙正中的凤凰牡丹图。那富丽华贵的牡丹丛中，一块乌石掩卧其中。一只凤凰头顶峨冠，背尾面对于人，昂头挺胸立于乌石之上，左扭头视线漫过牡丹花丛，它在想什么？我小的时候常常看着这画发呆半天，那牡丹花，那凤凰却是我从没见过真的物种（至今也不曾见过真正的牡丹花、荷花、梅花，独独见过了菊花，所以我所见过的花中，我独爱菊）。
长大后弄明白了那种有峨冠的漂亮的是凤，没有峨冠的是凰。我如今回想起那画来，总不忘记给那画的意境设计一番，把那凤的引颈张望想象成寻凰的渴望。牡丹凤凰画从见过的那一天就刻在了脑子里。令我自己都感惊奇的是：我结婚前的一天晚上，竟然做了一个有关凤凰的梦。我梦见那画中的凤凰飞下来了，窗外，旭日东升，朝阳的光芒从夹道中斜射到窗前，映出一片红光，那只凤凰就在窗外这片朝阳里转着飞了三个圈，然后昂首向着朝阳飞去了。飞走的凤凰立刻把我从梦中拉醒。母亲在地下烧火做饭，我把梦境说给母亲，母亲说：“是好梦！”我心里暗暗发誓，为了梦中的凤凰，我祈愿自己变作一只凤凰，永远向着旭日飞升。
年味渐浓的时候，刻在脑子里的这三幅年画重新在眼前粉墨登场。
年味就是好听的引人入胜的一段评书联播。小的时候，家里有一台从烟台买来的三波段的收音机。年关到了，每天下午吃晚饭前，我们家的这台机器会准时地放出刘兰芳的《杨家将》或是《岳飞传》，母亲在地下蒸着过年吃的饽饽，父亲忙着喂完了猪兔才会搓着冻得发红的老手快步进屋收听，有时候一到点了， 父亲喂兔还没回家，我们中马上有一个赶紧跑出去喊他快回家收听。收音机是农村人当年了解外界的有力工具，我记住了刘兰芳的声音，就是那年年前天天晚上收听的结果。所以一品味这年味，就勾起我在年味渐浓的日子里听评书联播的记忆。
年味是大街上偶尔传来的几声鞭炮声；年味是市场上各种香、烛的次第登场；年味是火红的灯笼一排排一行行地挂在超市的显眼处；年味是各级领导走访慰问老弱病残时的电视镜头；年味是富裕的人不会闻到的自满自足；年味是贫穷的人闻着仍浓的一种凄凉；年味是求知者慨叹的时间如过隙的白驹；年味是得过且过者的麻木……
眼下，年味，终于浓了……
二00五年二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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