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两长 德艺双馨
——胡翘然先生及其书画艺术赏析
□ 赵钧波
在我儿时,就知道乳山有一位书画名家——胡翘然。稍长,由于留心翰墨,常于乡间的庭堂壁间和城里的楼店馆所见到胡先生的书画。其时,尽管对书画艺术有一种模糊朦胧的认识,但看得出人们对胡老书画的珍爱。正是从那时起,就萌发了谒见胡先生的念头。
记得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开放的中国百业待兴,文化艺术百花齐放,书画展事日趋增多。在一个书画展厅内,胡先生做为评委,而笔者做为参赛者,有幸见到了这位仰慕已久的艺术老人。在驻足于本人稚拙的书法、篆刻作品前,胡先生婉言给予了评点和鼓励,并谦和地要我为其治印“滴水石穿”“锲而不舍”二方。自此,与胡先生过往二十年,耳濡目染,对胡老高尚的人品艺德感悟良多。
胡先生名翘然,字幼南,1915年出生于山清水秀,风景旖旎的乳山市胡八庄村的一个书香门第。祖父树南,为当地一教书先生,在案牍劳形之余,浸淫诗赋文学,喜欢园艺养花,且善书法绘事。旧时在胡府的厅堂园林内,奇花异草,名人书画,可谓应有尽有,琳琅满目。生活在这样一个富有文化修养的家庭环境里,加上祖父的指点督导,胡先生自幼便学书习画,舞文弄墨,常为自家和村邻书写婚丧嫁娶联句,深得乡亲喜爱,可谓灵芽独秀。出于对绘事的偏爱,先生还常于自家花园和村外田野里,摹写花鸟草虫,为以后的花鸟画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先生七岁入学堂,十一岁随祖父读私塾,十二岁读高小,十四岁就读于山东省立第八中学,十七岁考入北平中国大学附属高中,由于天姿聪颖,1935年秋,先生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平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从齐白石、王雪涛先生习写意花鸟,从溥心畲先生习山水,从杨济川先生习工笔,从关广志先生习西画。在京期间,胡先生如鱼得水,除大课堂专心学习外,常在课余到中南海公园、中心公园,浏览各种书画展事。由于学习勤奋,加之良好的书画文学功底,深得齐白石、溥心畲等大师的赏识。白石老人先后为其作画三幅,其中一幅“荷花图”是在一次课间,白石大师问胡先生喜欢什么,先生答曰“喜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白石老人十分高兴,随即一挥而蹴,并题上款“翘然仁弟之嘱”赠与胡先生,以志纪念。1935年12月,在学校进步力量的影响下,先生与爱国学生一起参加了“一二·九”、“一二·一六”运动。后因倭寇乱华,迫于国难,遂返回故里。先后在牟平“恤养院”(慈善机构)、文登师范乳山分班、乳山第一中学从事美术教学工作近四十年,1975年离休。
胡先生从艺七十年,于书法、绘画、诗文皆有专工。而多年来其书名多被画名所掩。其实,先生的书画诗文自儿时即兼顾发展,齐头并进。先生学书,始临其祖父树南公的楷书《归去来辞》,后又在祖父的指导下学柳体。在打下坚实的楷书基础后,遂学汉隶《张迁碑》、清邓石如的隶书字贴。及长喜扬州八怪之一郑燮“六分半”书,兼学唐人怀素、张旭等草书。经多年潜心研习,融汇贯通,逐步形成了个性鲜明,独具一格的“胡体书法”。
胡先生的书法特点是:以板桥书体为主,遍习古代名碑名帖,在博取众长的基础上,不为古法所囿,将各种书体糅融掺合,兼以画法入书,于用笔、结体和章法都极富新意。其用笔方圆相兼,浓淡多变,轻重合度,苍润相辅,结体杂合篆、隶、草、行、楷诸体,出奇造险,跌宕起伏,偏倚多姿,纵横挥洒;在章法上,承前启后,呼应得体,松弛散淡,恰到好处。尤其是先生的题画诗句,虽随意挥写,但疏密错落,婉丽多姿,看似无拘无束,漫不经心,却能合乎通篇作品整体基调的完美统一,真可谓天真率意,相辅相成。字里行间透发出“清风出袖,明月入怀”的洒脱之气。通览胡先生的书法,可以使人深谙书为心画,书画同源之理。正如著名书法金石学家山之南先生所云:“翘然公画技精湛,书功深厚,虽以画名世,然其书融通古今,别具一面,若无画名所掩,其书名必能骇世。”可谓评价中肯。
胡先生主张:学书必须取法乎上,但学古人要出新意。要天天练笔,不能间断。学书的唯一途径就是多临,多看,多积累,善领悟,勤思考,求创新。胡老在归纳学习的方法时常说:“若有恒,何必三更眠,五更起。最无益,莫过一日曝,十日寒。”可以说,这既是胡老学书的辩证法,又是学书的方法论。胡老对书法界出现的部分不学传统,投机取巧,欺世盗名,自诩“创新”颇有微词。他指出“粗制滥造,胡涂乱抹,既无欣赏性,又无艺术性的所谓‘创新’,是对优秀传统文化的践踏,是对中国文字的破坏”。胡老的这些见解,对当前书法艺术的继承和创新,是富寓深刻的借鉴和启示意义的。
胡老的书法机杼有自,画作亦不同凡俗。
由于生长在一个弘礼阖文,家训严格的儒雅门第,翘然先生自幼即与书画诗文结下了不解之缘。先生在追忆自己的艺术经历时说:“祖父树南是从艺做人的启蒙老师,大自然是获取素材的直接老师,古今名作是探索求变的创新老师。”在胡先生的艺术人生中,上下求索,师法造化,贴近人民,描绘生活,逐步构建了自己全面多能、风格鲜明的艺术体系,与其对人生、对艺术的独到领悟和对美的超乎寻常的理解追求,是密不可分的。他所表现的物象,看似最常见、最平凡、最朴素,但在他笔下的人物山水,花鸟草虫,蔬果稼禾,畜类水族......虽简约勾勒,寥寥数笔,却无不透露出鲜活如生,惟妙惟肖的真实与神韵。拜读胡老的画作,令人印象最深的是:无论多么平常的景物,经他洗炼、生动的传神之笔,巧妙的赋予了活泼可爱的生命,巧而见拙,拙而有神,配以妙语连珠的诗句,以起伏多变的书法形式表达出来,给人以贴近生活,明了诙谐,富寓哲理,妙不可言的审美感受。
有论者云:“翘然先生只画花鸟”,“是花鸟画家......”。其实,持此论者是对胡先生不甚了解所致。以笔者多年来与胡老的过往浸淫所知,胡先生的绘画领域十分广阔,他于国画山水、人物、翎毛皆有精工,而西画胡老早年也多有涉足,并将西画技法色彩融入中国画的创作,这在胡老的画作中时有显现。
先生崇尚郑板桥“删繁就简”、“领异标新”、“学一半,撇一半”、“师其意不在迹象间”的绘画理念,更遵从白石老人的“师造化,法自然”的谆谆教诲。在日常生活中,先生把写生、练笔做为日课。笔者在胡老的几头案边,曾惊奇地见到先生十数本写生资料,如《生活拾零》、《山南海北集》、《东鳞西爪》、《写生随笔》、《人体速写》、《艺林闲话》、《砚边琐语》......这些虽是先生一生写生记事资料的一部分,但山川、江河、飞禽、走兽、奇花、异草、人物、虫鱼,可谓包罗万象,神态各异。在一册人物速写本中,仅观看《白蛇传》的电视剧,先生就留有速写人物达二十一幅之多,其精微敏锐之处,可见一斑。
“功崇惟志,业广惟勤”。七十年崎岖不平的艺术经历,蕴涵着胡翘然先生对书画艺术寻宗溯本的不挠意志,陶冶了他学古不泥、创新求变的执拗追求,凝结着他对人生情感世界的悟性和才情,蒙养了他超逸的学识、气度和精神风范,升化了其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的艺术品格。在胡老的画中,既有“胸有成竹”、“入规蹈矩”的熟练挥写,又有“胸无成竹”、“不守成竹”的大胆创意,既有细致入微,写照生活的精工细作,又有“雷霆霹雳,草木怒生”的纵横泼墨,看似潇潇洒洒,瓷情任性,却能合乎逻辑,不逾矩矱。可以说,“墨分五彩”、“形神兼备”、“疏能走马,密不容针”的法则,被胡老发挥的淋漓尽致。综合胡翘然先生多年来的画作可以看出,先生对人生、对自然的理解审视付诸于生动的绘画语言,是对中国传统绘画内涵的丰富和超越,是对中国画题材内容、技巧的进一步挖掘和开拓。无怪乎明眼人见了先生的画都有这样的感叹;胡老不论大画小品,既无赘笔,又少缺憾,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珠联璧合,两相辉映,完整统一,无懈可击。
胡老成就为一位书画全才,其高深全面的艺术技能,来自勤学苦练,广博善悟,持之以恒,求变出新。先生“师法不泥”、“法无定法”的严谨而灵活的治学态度,以其画作的印章和题款足资印证:“锲而不舍”、“滴水穿石”、“精卫填海”、“可贵者胆”;“画法关通书法……,信手挥写胸臆,愿为画苑自由人”;“绘事落墨赋彩,不必逼肖,暗矩于胸,求其大要,意先笔后,所谓笔墨飞逸也……”。由此足可窥见,先生堪称学贯古今,融汇中西,一专多能,素质全面的艺术大师。
先生的书画艺术已负盛名,人品道德,有口皆碑。先生晚年,欣逢盛世,虽已耋耆之年,但仍精神矍铄,学性不减,每日坚持练笔。86岁高龄时,仍风雨不误地为乳山市书画院书画培训班授课育人。时至今日,可谓桃李满天下。先生绘事之余,既研诗文,又善京剧,兴致所至,操琴拨弦,以娱管弦之乐;每遇求学者,则循循善诱,直陈得失,倾其所知,尽力掖勉,使人如坐春风;如遇同道知己,家事国事天下事,道理人情,无所不议,侃侃而谈,极视听之娱,令人受益良多。
胡翘然先生曾为乳山市政协常委、乳山市书画院名誉院长、山东省文史研究馆馆员、省美术家协会会员等职。现今,先生晚岁,仍才思敏捷,饱学多艺,绘事既精,求者日众,得者无不珍爱,其墨迹遍及海内外。人们重爱胡老的书画与崇仰其为人是分不开的。
我辈受胡翘然先生教诲多年,获益匪浅,但自愧对先生的书画文品所悟浅微,寥寥数语又难概全貌。至于对先生全面系统的评介,非我所能,尚望智者研究匡正。
作于壬午年大暑
(此文发表在2003年《山东省美术家协会美术通讯》《羲之书画报》《胡翘然书画精品集》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