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    星（散文）

 

姜增产

 

这是一个盛夏月夜。湛蓝的长空不见一丝杂云，圆滚滚的明月斜挂东方天际，展现出少有的豪气。只是，白昼那炽热的骄阳留下的余温，死死地纠缠着小城，令人如入蒸笼。

我正披沥着热汗在小城漫步，忽有文友电话，邀约去银滩观海乘凉。我突悟——此乃绝佳选择！

乳山银滩，地处黄海之滨，以其天然宜居著称于世。静谧的月光下，北部那朦胧的城市风光与南部的无际碧海巧妙地勾画一幅交融美丽的长卷，极有天庭之享。

我等沿微带湿润的潮汐线漫步，重叠的影子悠游于月光下的海岛。习习晚风带着丝丝凉意，将白昼那残留的暑气悄悄拂去。不经意间，一行人步入了三观亭。举目远眺，微平的海面上，倒映着碧蓝的长天，星闪月明。顷刻间，恰似置身于茫茫苍穹，无以分辨哪是乾天、哪是坤地。

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将宝镜般的海面划破一道口子，转瞬即逝。嗬，是流星！

民间关乎流星的传说很多。童年时听老人们讲，世上有作为的人每每出生时，土地神都要先往天宫申报登记，于是，天空就会多出一颗星星，之所谓“天榜有名”之人。因而，天宫每有一颗流星陨落，地上便会有一名人逝去，或是将有天灾降临。为避灾难，见到流星须许愿祈祷。

文人善感。面对流星，文友们发着种种感慨。我也不由得忆起另外一颗流星——“神侠”房修基。

几年前，笔者带着创作冲动与好奇感，曾两次前往房家村进行民间调查，采得了许多文史尚无记载的有关“流星神侠”的故事。本打算写一部电影剧本，一时兴奋，竟透出了端倪。

房修基出生于1915年，为今乳山市午极镇房家村人，由于儿时生天花，留下满脸疤痕，人称“房麻子”。房修基飞檐走壁令敌寇闻风丧胆，故而，民众赞其为“流星神侠”。

房修基之所以称为“神侠”，那是因为他有着绝佳的“腾罗”武功。房修基儿时就喜好玩枪弄棒，十二三岁时就进本村拳房学武。拳师姓李，名厚朴，师从慈禧太后近身侍卫宫宝田门下，为宫宝田四大得意弟子之一。直到后来人们才知道，这李厚朴是地下党员。

房修基的武功初露头角还是在1938年。那年春里，李厚朴挑选了八名弟子，前往马石店青山村向师傅宫宝田作汇报表演。宫宝田半卧于躺椅上，看着前六位徒孙表演，捧着烟枪不住地摇头，埋怨弟子不肯传授真招。房修基是第七个出场的，听到师爷那埋怨之声，操起绳镖便挥舞起来。宫宝田见那绳镖耍的灵巧，正凝神欣赏着，不料那绳镖箭打一般地飞来，恰好缠住老烟枪。宫宝田本能地握住绳镖，猛力一抖，绳镖挣为两段，宫宝田点了点头。接着，是孙继先出场。孙继先表演的是枪术。宫宝田刚刚吸了一口烟土，正陶醉之际，铁枪呼地一声刺来，直奔喉咙。宫宝田袖手抓起身旁的三节棍抵挡，只听“咔嚓”一声，三节棍与那枪杆双双折断。宫宝田起身赞曰：好，这两个小子有出息！

房修基投身革命是在1939年。此前，房修基与孙继先胡打乱撞地投入了国民党苗占魁部武术队，任教练。两个师兄弟自此结拜为“干亲家”，成为苗部的佼佼者。39年初春，李厚朴获知两个得意弟子的情况后，派地下党人对房修基和孙继先启迪。房修基毅然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地方武装──牟平县侦察队，同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因机智勇敢，房修基入侦察队不久即由战士提升为侦察队长。孙继先拒不听从规劝。此时，苗占魁已投靠了日本，委任孙继先为日军特工队队长。房修基与孙继先由原本的师兄弟、干亲家变成了势不两立的死对头。

房修基常率侦察队队员出没于牟平、福山等日伪军与投降派盘踞的村镇，铲除罪大恶极的敌酋、汉奸。“房麻子”之名气威震敌胆。1939年冬，卧居昆嵛山的于得水部队缺少冬衣冬粮，命房修基将牟平县伪县长周某“请”到昆嵛山。当时的牟平城有东西两门，各有日伪重兵把守，要“请”周某出来谈何容易？房修基事先找到午极老乡杨自宽。杨自宽是午极区杨家庄人，地下党员，熟悉牟平城内状况。这日，是牟平集，杨自宽扮成柴夫，大摇大摆地赶着驴车进了府衙，而房修基却不见了身影。杨自宽卸了柴草，谎称进屋讨口水喝，见屋内周某正半卧在炕上吸大烟，一个警卫官坐在旁边打瞌睡。杨自宽拿水瓢之际，不小心露出了腰间的匣子枪。警卫官刚想掏枪，房修基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已经拿枪顶住了周某，悄声命令道：别动，我是房麻子，特来请您到昆嵛山做客，没别的意思。就这样，房修基与杨自宽貌似熟友搀扶，在众敌睽睽之下将周某押出府衙。刚出了城东门，杨自宽向空中鸣枪，房修基掏出一只黑布袋，麻利地套住周某，扛在肩上，趁集市混乱之际飞速奔往昆嵛山。伪县长周某畏于房麻子那神出鬼没的身手，极不情愿地为于得水部队送去了棉衣及冬粮八大车，解决了昆嵛山部队的急需。

房修基有勇，更有智。1940年秋，房修基带领两名队员去牟平二区执行任务，行至新添堡河东，偶与九名荷枪伪军相遇。伪军欲先发制人，用枪对准修基等人，命其举手击掌前行。房修基击掌佯降，沉着地向伪军靠近。离敌约五步之际，突然抽出藏在衣领内的短枪，挥手将伪军头目击毙，余者见是房麻子，惊恐地缴械投降了。1941年春，房修基与队员宋文民潜入苗占魁部之冶头据点，适逢据点内设宴，两人便假扮成端盘跑堂的，混入敌军宴席，当场将一民愤极大的敌军军官击毙，并缴获了据点。

房修基杀日寇、锄汉奸的传奇故事很多，房家村的老人们谁都能讲述几段。据《牟平志》载，在侦察队四年，房修基共毙日伪军、汉奸近百名，缴枪数百支，可谓战功卓越。

房修基之所以被称为“流星”，是人们感慨他生命的短暂。

房修基智勇双全，被敌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当时盘踞胶东的敌军阵营中，唯一能与房修基抗衡的只有孙继先。日军向孙继先下了一道死命令：务必铲除房麻子。

1943年5月，房修基率三名队员赴牟平南区执行任务时，恰遇孙继先部围攻。房修基果断地率员逃进雷神庙，攀踞房梁避身。孙继先率精兵追至，四处搜查。房修基预感躲避不过，双脚踹开屋顶，掩护队员自屋顶逃离，自己飞身蹿出庙殿。房修基擅用双匣子，本来很有把握虎口逃生，孰料，那两把匣子枪关键时刻全都卡壳，只好徒手与敌搏斗。孙继先深知对手武艺，开枪先将房修基两臂及双腿击伤。房修基被挟持到莱山石家疃村。孙继先使尽全身解术，欲将结拜亲家逼降，而房修基至死不降。孙继先又施尽酷刑，房修基却始终坚贞不屈。就在当天夜里，年仅28岁的房修基惨遭杀害。罪魁祸首孙继先为逃避追杀也潜入乳山口港乘船逃往台湾。

在共和国的历史上，像房修基这样的英雄枚不胜举。然而，在牟海一带的老人心中，房修基就像这流星一样，虽然只有一闪，却久久挥之不去。

我在房家村采访时，听老人们讲述了房修基临终时与孙继先的对话——

孙继先劝说：亲家，你我都身怀绝技，在哪都不愁吃饭。识时务者当有明智选择，如若回头，去东洋，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房修基斩钉截铁地回道：狗汉奸，休想！家乡的未来，新中国的未来，岂是区区东洋所能比拟？

是的，如今的乳山，如今的新中国远非当年！

止步静听的文友们个个目噙晶莹。我举目北望，西北海岸山水相映，繁星般的霓虹灯交织着年轻县城的勃勃生机。掩帘聆听，“啪啪”的浪涛中似有东洋右翼军国主义的喧嚣。暮然回首，恍惚又见那秦皇铁骑踏烟归来……

皎洁的月光沐浴着我的身心，我默默地祈祷：房老前辈，安息吧，您的生命光芒虽然只似流星般的一瞬，却永远照耀着我们前行，永远，永远。此刻的流星亦象征着当今日本右翼狂想必将破灭，祥和的光芒永远普照乾坤人间！

 

 

作者介绍：姜增产，男，1958年10月出生于山东省乳山市，为乳山市地方税务局科级干部，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映山红》《雪里红》《一品红》，发表出版文学作品160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