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氏庄园的阳光
单增科
小学的时候,很是想看看牟二黑家的水牢。课本里说牟二黑将穷人关进水牢,折磨至死。可惜,几十年过去了,也没得机会。
一路风尘,走到了悬挂着“牟氏庄园”指示牌的街道,心中却一阵苍凉。各色不规则大理石铺成的路面破败不堪,连路左边的柳树筛下的日光也十分凌乱,路的右边被围栏挡住。
车子从围栏一个缺口进入,偌大的空地一片建筑垃圾。天上一块云彩也没有,阳光毫不吝啬的洒下来,仿佛要将大地点着。
没有想象中的大石狮子,也没有朱红大门。竟然只有宽不过两米,高不过六米的很逼仄的灰暗的门楼,通向牟氏庄园。
进得门来,院子也是窄得很,阳光照射在錾墙上,反射出岁月的苍茫。錾墙的石块之间几乎是没有缝隙的,似乎要将过去的时光封存,也似乎不愿意今天的阳光照进历史。是啊,尘埃已经落定,何必再去吹拂呢?
庄园的胡同狭长,阳光将东墙或东屋上的瓦楞印照在西墙上,错落有致。一位老农挑着两桶水在石板路上颤巍巍地走着,阳光在他的脊背上跳跃着。我仿佛看到了昔日穿行在这些胡同里的佃户或佣人,背负着生活的重担年复一年;也仿佛看到了这里的主人们,将阳光盘算进每一座门楼,每一条甬路,每一级台阶,延续了300多年。
庄园里的建筑密密匝匝,走在烈日当空的夏季,却没有一丝的闷热,倒是有阵阵的凉风拂过脸庞,我从内心赞叹庄园的设计者和建筑者的匠心独运。
几乎每个院落都有树,蓊蓊郁郁,枝繁叶茂,洒下一地阴凉。或许,正因为这些树的存在,庄园才消除了溽热,拥有了一个清凉世界。
有一棵石榴树,虬枝铁干,不知经历了多少雨雪风霜,倔强地将生命化作累累硕果。已经开始泛红的石榴果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妻子举着手机各种角度拍了又拍,欣悦之情无法掩饰。我也禁不住伸手抚摸着石榴,一缕阳光正好照在这颗果子上,温煦可爱。人世间有多少这样的细小的阳光被我们忽视了,我们只顾着品尝石榴的酸甜,却没想到这酸甜里其实有着阳光的味道。
最宽敞的地儿恐怕只有戏园子了,这里也是阳光最充足的,明晃晃的,人在其中心肝肺都是透明的了。
一个小姑娘跑上戏台,从幕帘后探出头来,很萌的样子,好像刚刚才认识到了这个世界。她肯定不明白左右两侧的条幅上的字“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她也不会明白一百年前这里的阳光也是如此灿烂,一百年以后也是如此,而一百年后,她不会再在这个舞台上出现了。
走进“西忠来”院子,发现一个地窖。弯腰曲背,探头探脑,进了门,黑咕隆咚的。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一看,圆拱形,全是方形石头砌成,十五六立方的样子。
这太一般了,小时候我村就有比这要大十几倍的窖子。走到里头,挺凉爽的,也很潮湿。头顶有阵风吹来,抬头一看,一个一尺见方的通气孔,洒下一缕阳光。
很快,庄园走完了,竟然没有发现水牢,又不好意思打听。猜测是不是有几处封闭的地方就有水牢呢?手机上网一查,差点儿笑出声来,原来,刚才进去过的那个地窖,就是传说中的水牢。在“文革”期间曾经被曲解为关押穷人的水牢,其实是储藏蔬菜和鱼肉的地方,具有冷冻保鲜的作用。
过去这个窖子的门一直关闭着,总给人一种神秘感,现在开放了,大家进到里面看看,一目了然。不知道是历史跟我们开了玩笑,还是我们开了历史一个玩笑。
走出牟氏庄园,阳光依然灿烂。回首牟氏庄园,沧桑之感油然而生。365年的风风雨雨,将这所庄园刻进了历史;365年的是是非非,早被人们咀嚼品鉴够了。
我很喜欢刻在牟氏庄园一堵墙上的郑板桥的诗句:
“掩柴扉,怕出头,剪西风,菊径秋,看看又是重阳后。几行衰草迷山郭,一片残阳下酒楼,栖鸦点上萧萧柳。撮几句盲辞瞎话,交还他铁板歌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