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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星神侠——房秀基
    发稿作者:管理员   ‖  发布时间:2017-5-14 18:36:23  ‖  查看2521次  ‖  

    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征文 (纪实文学)


      姜增产  林桂兰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这是著名诗人臧克家的名句。前者暂且不论,后者,用在为国捐躯的英烈们身上,亦是“量体裁衣”。抗日英雄房秀基便是如此。

    公元1931年。时至仲秋,人们却感受不到那天高云淡的秋实画意,舒卷的杂云将蔚蓝的天空写满忧愁,战火硝烟不时地涤荡着田庄。山坡上,尚在泛着绿气、水胖胖的玉米已被乡民提早砍伐,抢收入囤。大田里,甚或有半数的地瓜、花生亦在刨收,村民们都忙着虎口夺粮。

    山东省牟平南乡(注:今乳山市午极镇)房家村的村头上聚集着一群孩子,燕子般地吵闹,猴子似地玩耍。那年头,唯有天真的孩子们才会无忧无虑。

    一个童子举起弹弓瞄准大槐树,仰面开弓,几只黄雀鸣叫而逃。

    “臭手,比你哥差远哩!”孩子们数落着童子。

    一捆玉米秸秆小山似的沿着村头小路缓缓而来,停落在大槐树下。

    “哥,我要黄雀!”手持弹弓的童子惊喜地喊着。

    一群孩子也围拢过来,央求着:“大龙哥,露两手吧!”

    大龙从玉米秸底下拱出来,挥起衣袖拭着额头,训斥道:“你们呐,就知道玩,过几天胡子(注:指土匪)来了,咱不都得喝西北风去?”

    其实,大龙只有十六岁,比这些孩子大不了多少,只是家父早逝,地里的活计母亲忙不过来,弟弟尚小,年少的他只读了三年书,就不得不过早地辍学,承担着家计。大龙生肖大龙,学名房秀基,因儿时生天花,眼睑处留下些花痕,因此,村人暗地里又称其为“疤龙子”,只因大龙处事豪爽,稀少有人直呼其外号。那个玩弹弓的童子便是他的弟弟房作基。

    一群黄雀嬉闹着飞来,停落树上。大龙拉开衣襟,掏出一支土枪,上好膛药,猛一抬手,“轰”地一声,四只小鸟应声落下。

    孩子们纷纷哄抢着落鸟。作基没抢到,忙从另一孩子手里争夺,大龙喝道:“小弟,莫抢,先尽人家,哥有枪,往后少不了你的!”

    那时的一只小鸟,对孩子来说,就是一顿难得的美餐!小作基瞅着别人手里的战利品,不再做声,只是口水悄悄地溢出嘴角。

    孩子们不免一阵喧哗。大龙“嘘”地一声,示意不要声张,吵闹声戛然而止。

    大龙自小就喜欢枪,却因家境贫困,买不起。这日,大龙在厢房里发现了一把烧水用的铁壶。这铁壶中间空着,用于烧火,四周盛水,当地人称其为“快马子壶”。快马壶是爷爷留下的,父亲在世时用过几次,父亲去世后,再没派上用场。大龙悄然把快马壶换了地方,过了几天,见娘并未起疑,便将水壶悄悄地拿出去拆开,用那铁皮卷成了枪筒。于是,一支土枪诞生了。大龙的这支土枪寻常不敢使用,也舍不得用,只是藏在身上,留在紧要关头用来对付胡子。只有逢年过节有村人放鞭炮时,才瞒着娘放几枪。

    大龙收起土枪,刚欲钻进玉米秸下,村头来了一位壮汉,肩扛一扎糖球葫芦。这壮汉三十出头,方脸阔口,剑眉倒垂,着一身黑色外套,腰间束一灰色带子,举步之间似行云流水。肩上的糖葫芦把子扎满一串串紫红糖球,在太阳的余光下闪着诱人的光。

    面对陌生人,孩子们警觉地围向大龙。

    那壮汉见孩子们手里握着的黄雀,放下糖球把子,瞅向大槐树,纵身一跃,乌龙腾空一般蹿向树冠,瞬间飘落下来,两手各攒着一只小鸟,递给作基:“给,小意思!”。作基高兴得跳个不停“我也有鸟了,我也有鸟了,我的鸟还是活的呢!”

    孩子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大龙放下玉米秸,疾步蹿上前来,警惕而又虔诚地问道:“敢问这位大叔,是何方高人?”

    壮汉爽朗一笑,道:“串乡艺人,不才,不才!”

    大龙心生一计,将壮汉邀入家中,热茶招待。

    经询问,这壮汉为崖子大崮头人,姓李,名厚甫,师从青山宫宝田门下,为青山八卦门四大得意弟子之一。只因身怀绝技,意欲寻机开办拳房,赖以维生。

    弄枪、习武,是大龙自幼的梦想。在大龙幼小的心灵里,男子汉大丈夫,只有学好武艺,才能保护家人免受胡子欺辱。大龙哀求母亲,留下了李师傅。大龙又挨户与村邻协商,组织适龄孩子们一起学武,各户出点钱,大龙家负责场地。大龙家祖上传下的八间房子,只住用了五间,西边的三间曾经闹凶,没人敢住,一直闲着,也就改作了拳房。自此,房家村有了自己的拳房。

    拳房里,两道土坯壁子早已被拆除,四壁及地面夯打一新,格外空阔明亮。十几个孩子排成两列,神奇地两脚岔开,双手倒背,俨然出道颇久的武士,接受着第一课——八卦门训诫。

    李厚甫身着宽松的黑色丝衣,庄重地训道:“孩子们,自今天起,你们就是我八卦门李厚甫的弟子了!”

    孩子们雀跃起来,直呼:“师——傅——好!”

    继而,李师傅讲述了八卦门的简况——八卦门涵盖八卦拳和八卦掌,是威震中原的优秀拳法。八卦拳以器械为主,分为上、中、下三级,每级各有八路拳,合为二十四路。八卦掌以掌法为主,用于短打,掌法分为八趟,每趟八式,共六十四式。

    “当下,国难当头,土匪扰民,民不聊生。前不久,东北又发生了‘九一八’事变,东洋鬼子攻占了沈阳,我大好河山落入虎口。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都是华夏男儿,当尽匹夫之责!弟子们,大家有没有信心,学好武艺,保家卫国!”李厚甫肃穆的双目蓄满复仇的光芒。

    “有!”大龙站在排头,领喊着,弟子们踌躇满志。

    “好!现在,我们先进行基本功习练——站桩步!”李师傅做着示范,蹲下身来,伸出左腿,脚跟点地,两脚不动,起身下蹲,脚尖微微内扣,此为“大马步”;继而转身,两脚原地旋转,前腿弓步,后退蹬直,此为“登山步”;在登山步基础上,重心后坐,前虚后实,此为“螳螂步”。

    弟子们仿效着,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

    站桩步一直持续了十几天,弟子们整日疲惫,心里不免有些厌烦。

    “师傅,咱不会老是站桩吧?”大龙房秀基终于憋不住了。

    “站好,”李师傅厉声喝道:“百功桩为基,脚下站不稳,学啥都白搭!自今日起,谁再发牢骚,师傅我拳脚不饶!”

    在李厚甫威严的震慑下,弟子们再也不敢耍懒,枯燥单一的站桩步一站就是三个多月。

    这日,李师傅手持小木棍,逐个检查弟子们的桩上根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是他开班以来露出的第一束阳光。

    “自今日起,咱们开始习练八卦拳!”师傅语出,弟子们兴奋地欢跳起来,这是孩子们许久的期盼。

    八卦拳主要传授枪、棍、刀、剑、双钩、双戟、拐子、流星械法。由于条件所限,器械难以置办,只能因陋就简,采用木制和竹制品替而代之,简易的器材就在本村就近取材。

    虽然器械简陋,可房秀基每天都苦练不止,甚至夜间在拳房独自习练。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师傅的“徒手腾空捉鸟神功”学到手。

    自从传授八卦拳以后,李厚甫不再住宿房家村,甚至传授几招后,几天不见人影,命房秀基代为教练。房秀基谨遵师命,带领众师弟毫不懈怠地苦练,期盼着早日练得师傅那样的神通。

    常言道:穷文富武。讲的是穷困人家只能修文,只有富庶人家方有条件习武。房秀基祖上也不甚富裕,传下来的只有五亩薄地和八间房子,秀基四岁时父亲就病逝,为了给父亲治病,母亲不得已卖掉两亩地,全部的生活只靠着剩下的三亩薄田。

    到了秋季,眼见要种麦子了,母亲在山上不慎摔伤,地里的活计全部压在房秀基肩上。这些年来,房秀基帮助母亲搬搬动动,靠的是过人的力气,而真正的庄稼活儿他几乎两眼摸黑。见母亲难过的样子,房秀基劝慰道:“妈,您放心,不就是种麦子吗?儿子能干好!”

    房秀基抡起麦种,带着农具来到地里,学着别人的样子,用撅头开好沟,就撒麦种,由于手里没数,只种了几垅,那些麦种就撒了一半。

    邻人见状,甚是可怜这孤儿寡母的,便耐心地手把手教着,如何开沟、撒种、平土。岂料,房秀基的心思并不在学做庄稼活儿上,心不在焉。秀基顿生一计,商量道:“叔,干脆这样,你帮我种麦子,我捉兔子给您,咋样?”

    那年月,乡民连饭都吃不饱,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点肉腥,更何况是整只兔子!邻人爽快地答应了。

    房秀基欢蹦乱跳的跑开了,巧遇山坡有几只觅食的兔子,几个弹跳就逮到了两只,赠予邻人。自此,房秀基家的农耕农种几乎全都被村人包了,房秀基也练就了一身徒手逮野兔的绝活。

    两度寒暑,踌躇满志的童子们转眼成了血气方刚的少年。根据八卦门规矩,习武必须循序渐进,不可有半点马虎。

    这日晨训,李厚甫板着面孔,令房秀基等四位弟子出列,其他人原地练功。

    房秀基与三位师弟感到莫名其妙,心中忐忑:不知师傅用意何在?

    房秀基等四人跟随师傅来到村前小河的沙滩上,李厚朴开始教授四人八卦拳中乘功法——腾罗轻功。

    李厚甫拿来一些竹条,让弟子们把两腿夹起,绑住,每人面前放一只矮板凳,命道:“自今日起,你们四人就在这沙滩上习练跳跃。记住,只能用脚踝关节,何时能跳过板凳再去找我!”

    房秀基听罢,兴奋道:“这么简单?不就是个小板凳吗,才一尺来高!”

    李师傅未理睬,起身走开,又扭头道:“不服的话,你可以先试试!”

    房秀基不服气,纵身一跳,却发现,脚尖刚刚离地,连个火柴盒都跳不过去,顿时傻了眼。自此,房秀基与三位师弟苦苦习练,天天汗流浃背。

    三个月过去,房秀基终于能跳过板凳。李厚甫闻讯甚是兴奋,夸道:“看来,大龙真是有天赋啊,本来,藤萝轻功需习练多年方能成才。直腿一尺,屈膝就是一丈,大龙,试试!”

    房秀基解开竹板,屈膝下蹲,猛地一跃,身子弹空丈余,翻转而下,行将落地时,被李师傅单手托住。三位师弟投来惊羡的目光。

    此后,李厚朴专门为房秀基开小灶——负重训练。这种训练与原来的方法几乎一样,只是上身穿上三十斤的沙背心,两小腿各加绑五斤重的“沙绑腿”。增加了四十斤的负荷,房秀基感觉到自己的弹跳力重新归零了。

    酷爱武术的房秀基对负重训练倍感兴趣,习练中愈加刻苦。他每日除了坚持负重跳跃之外,还卸掉竹板,负重习练械法。终于一日,房秀基再次跳过了板凳!

    看着先天修武奇才的房秀基,李厚甫爱不释手,又传授了遁法——将两大腿自膝盖处绑住,单以小腿行走,每日负重行走百里,行速要逐步加快。“屈膝晨行百里”便是功成之时。

    这天,李厚甫大清早到房家察看拳房情况,远远瞭望小河南岸尘土飞扬,凑近凝神细看,却是弟子房秀基在习练遁法。

    房秀基见师傅前来,急忙停下脚步请安。

    “大龙,功夫练得不错!”李厚甫心中又萌生了新的想法“大龙,明儿你率领众位弟子去趟青山。”

    “去青山作甚?”房秀基不解。

    “到时候你自会知道。”

    青山村,位于房家正西,相距七十多里,周边被郁郁青山重重包围。

    房秀基率师弟们赶到时,已是晨阳高悬,李厚甫已在青山村头等候。一拨人穿过狭窄而陡峭的村街之后,来到一处平坦之地。此地建有两层小楼,上下各有八间之阔,与周边的茅屋草舍相比,大有鹤立鸡群之感。小楼前边是一片宽阔之地,如同小型广场,那便是练功场。练功场南侧蹲坐着一颗大槐树,足有三抱之粗,看样子也有几百年树龄。大树下的躺椅上,卧着一位老者,手托老烟枪,悠闲自得地饮着茶。在老者旁边,恭敬地站立着十几个少年,一字排开,好似训练场上的士兵在列队听令。

    “房家队的,向师爷请安!”李厚甫喝令,带头双膝跪拜。

    “起来吧,大老远的,”老者拿烟枪比划着,说与另一队少年:“都放开点,既然都是厚甫的徒弟咱就是一家人啦,不必拘限礼数,”转头吩咐:“厚甫,我那一楼有器械,让小子们先抻拔(注:活动筋骨之意)抻拔!”

    原来,李厚甫四处传艺,是尊师命而行。他不仅在房家开办武术班,同时还在孙家滩办了一处武术馆。孙家滩离房家百十里路,李厚甫经常在此间往返,两者兼顾。先到的少年都是孙家滩武术馆的。

    李厚甫恭敬地给老者续上茶,喊了几人一同取器械去。

    师爷的兵器的确不一般,件件都是正宗货色。不一会儿,练功场上便热闹起来,二十多名半桩小子忘却了旅途疲劳,疯狂地玩耍着。

    却说这位师爷很有来头,姓宫,字少滦,大名宝田,于光绪二十三年被召入宫,任护卫首领,加封四品带刀侍卫,先后任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近身侍卫大内侍卫总管。庚子年间,八国联军侵华,慈禧受困京城,宫宝田护驾得力,获赐黄马褂一件慈禧逃往山西后,宫宝田辞官返乡,招徒习武。民国十年,应东北军阀张作霖之邀,宫宝田担任奉军武术教练。民国十六年,宫宝田奉命留北平警卫张学良。黄姑屯事件爆发后,张作霖殉身于日本人的炸弹之下,未随同行的宫宝田闻讯后甚是悲伤后在张学良撤并西进时,宫宝田借机辞职,再次返回故。回乡后宫宝田深感国难当头,但由于自己年事已高,无能为国请缨便决意习武育人,报效国家。宫宝田先后在家乡、烟台、黄县、牟平、海阳等多地组织起十个民间八卦拳社,广招门徒,精心传授八卦武技。房家、孙家滩便是宫宝田得意弟子李厚甫开创的二级拳社。

    “全体集合!”随着李厚甫的命令,玩得正起劲的小子们放下兵器,麻利地排成两队。

    “烈位弟子,我李厚甫下乡传艺已三年有余。为使弟子们得以真传,今携尔等向师祖汇报演出,尔等务必尽献技艺,敬请师祖指教。首先恭请祖师训话!”

    在激烈的掌声中,宫宝田战战兢兢地站立起来,明显有些老态龙钟。“小伙子们,敝人业已不才,远非当年。你们正值年少,发奋之龄,愿尔等精武光大八卦门,为民除害,为国除患!”遂回到躺椅卧下。

    汇报演出开始。在李厚甫的指挥下,两个武术班的队员轮番出场表演。

    宫宝田倚在躺椅上,半垂眼帘。望着一个个徒孙的器械习练,不住地摇头,悄声说与李厚甫:“你呀,还是没把真本事传与他们。”

    眼见表演就要结束,只剩下两个代表队的领队人。

    一位少年手持九节鞭登场,自报道:“弟孙孙振先献丑了!”

    这孙振先为孙家滩人,中等个子,偏瘦身材,比房秀基长一岁,为孙家滩武馆的执事弟子。只见他身子后蹲,拉开螳螂步,继而曲步蹲行,沿大槐树环绕,行速渐快,场上尘土飞扬,直至看不清身影。

    “好!”房秀基带头助威。众人为之一振。宫宝田也手托烟枪瞪大了眼睛。

    就在此时,孙振先又挥舞节鞭,似出水的圆球,风沙齐起,众人为之称绝。

    宫宝田不住地点着头,刚欲同厚甫说什么,节鞭“嗖”地打来,直奔宝田脑门。唯见宝田脚尖点地,弹身飞上槐树枝杈,复轻盈落下,握住鞭梢,刹步如桩。孙振先抖鞭欲收,不想,节鞭挣为两段。

    “嗯,这小子,狠!有种!”

    房秀基最后上场。本来他想好的表演项目已被孙振先捷足先登,只好徒手表演腾罗轻功。报了字号后,低刹马步,一个“旱地拔葱”飘落于大槐树枝干。继而,飞身落地,连续两个弹步,直飞上小楼屋脊,抱拳谢幕。

    望着房秀基那精彩的表演,宫宝田本能地站起身来,喊道:“好一个流星,飞檐神侠!”转头说与众人:“看,这才像老朽之当年,好小子,大有出息!”

    房秀基去青山表演博得头彩,“黑流星”“飞檐神侠”等江湖雅号成了房秀基的代名词,在牟平南乡广为传颂。

    一日,本村的三婶给房秀基提亲,是北边刘家夼村的一个大户人家之女,芳龄十七,花容月貌。

    “十七?属羊的吧?”秀基娘闻言,婉转道:“谢谢他婶儿,俺这小家穷户的,攀不上人家。再说,人家算过,俺儿子最好找个属虎的。”

    房秀基的宅子在村东头,孤房。有年春,一个踩地气的“南蛮子”路过。秀基娘与他闲聊,那人说,你家这宅子正好压在龙头上,住好了能出个大将,要是住不好就会少亡。在那之前,秀基爹不到三十就过世了,撇下她和两个儿子。所以,秀基娘很信服此人,便问了破解之法。那人说,只要你两个儿子娶的媳妇都是大属的,便可化凶为吉。对风水先生的话,秀基娘始终铭记在心。

    几天后,三婶再次登门,提的是东邻卢家夼村的一家佃户之女。此女姓林,名江花,属虎的,虽然家贫,却泥水下得去,庄稼地里、家务活儿样样都拿得起。

    “他婶儿,这才是俺家的媳妇呀!”秀基娘觉得儿子的缘分到了,爽快答应了。

    房秀基与林江花结婚吉日定在农历二月初二,寓意着让大龙自此抬头。

    然而,新婚,并未给房秀基带来多少变化,他整日除了练武就是闷头下地干活。

    一晃半年过去。早就急着抱孙子的秀基娘天天暗查儿媳,却不见媳妇那身子有啥变化。这天,娘终于憋不住了,私下问儿子:“大龙,你俩结婚都半年了,按理说,江花早该有了,可她……”

    秀基见娘眼泪汪汪的,便道出了实情。

    却原来,房秀基为了练功需要,不想破童子身。新婚初夜就与新娘子道明心迹。宽宏大量的林江花默许了,只是瞒着婆婆。

    “妈,儿子无能。依咱现有的条件,根本养不起孩子。再说,俺小弟也到了婚龄,我想积攒一点钱,留给他张罗婚事。”

    “傻小子,人家佃户都养得起孩子,咱咋就养不起?你小弟的婚事也都好说,咱不是还有三亩地吗?你放心,不管日子咋苦,妈都受得了!”

    在娘的多次劝说下,房秀基改变了主意。

    翌年农历九月十八日,江花临产了,生了个女孩。看着可爱的小生命,江花高兴地问丈夫:“给闺女起个啥名?”。

    房秀基将额头捏成个红“十字”,思量半天,说:“就叫‘云璞’吧,愿孩子将来能有出息。”

    小云璞的出生,秀基娘整日合不拢嘴,行走抱在怀了,也好让江花腾出时间做些家务。

    时隔两年,江花再次临产,又生了个女儿,取名迪普。

    两个女儿的相继出生,使本来就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作为一家之主的房秀基时常眉头紧锁。粮食,成为一家人生存的第一难题。地里收获的粮食,除了上缴“皇粮”外,还要供养地方军阀,胡子也时常进村抢粮,农家所剩无几。林江花与婆婆几乎常年见不到米面,只能以野菜充饥。

    1938年秋夜,趁孩子睡熟,房秀基俩口子又在窃窃私语。江花抚摸着丈夫,自责道:“大龙,当初你不该娶俺,俺不中用,连生了两个闺女。”

    秀基不语,静静地躺着。半天才说:“江花,闺女、儿子我都不在乎,只是,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家口越来越多,作基也越来越大,我拿什么为弟弟娶媳妇,拿啥养活一家老小啊!”说着便自捶胸膛:“大龙我,空有一身武艺呀!”

    林江花明白了丈夫的心意。以大龙的性格,心思根本不在农田,而是期盼着驰骋天下。“大龙,俺懂你,想走你就放心地走吧,好男儿志在四方,小池塘藏不住游龙。”

    闻妻子之言,秀基为之一振,未曾想这佃户之女竟有如此博大之胸襟!秀基抱紧妻子,试着问:“江花,俺若走了,咱家老的老,小的小,可不更苦了你和妈?”

    “没事的,只要你能有用武之地,不做祸害百姓的事情,不做卖国损祖宗的事,做啥俺都不管,妈那里俺去说,地里的活儿俺全包了。”

    “江花,俺大龙给你磕头啦!”房秀基起身行过大礼,复将娇妻紧紧地抱入怀中……

    东方欲晓。江花扒了只鸡蛋,倒一杯开水,看着丈夫吃完。房秀基换上一身黑色服装,怀揣自制的手持土枪,趁着母亲和孩子熟睡之机,告别妻子,飞身过墙,潜入夜色之中。

    房秀基此次出行本无目标,只是抱着闯荡江湖之念胡打乱撞。他本能地朝西北方向而去,或许是有师傅李厚甫的故乡崖子大崮头,或许是有同门师兄孙振先的故乡孙家滩。心神不定的他一直在琢磨:哪里才是我大龙的用武之地啊!管它呐,那里有饭吃、能挣钱养家糊口就到哪里去。

    秋雾裹着紫阳冉冉升起,房秀基不觉间已来到崖子村。远远听到村里乱哄哄的。他疾步前去窥听,像是哪个山头在招募兵丁。

    “苗司令有旨:凡自愿入伍者,每月外赏两块大洋!”一个军人手持喇叭叫喊着。十几个兵丁围在一张八仙桌子前走来走去。

    每月外赏两块大洋?这倒是个便宜,若是有这样的一份收入,补贴家用当不成问题。房秀基思量片刻,便凑上前去,问道:“老哥,你看俺行不?”

    兵丁拿木棒敲打着秀基的臂膀,点头说:“个头不大,却是个硬头货,收了!”遂问了情况,在表格上填写着。

    傍晌时分,应征者四人随着兵丁们一起来到军营。

    “喂,大龙,秀基,是你吗?”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房秀基扭头一看,竟然是同门师兄孙振先。

    孙振先两个弹步跳将过来,白了兵丁一眼:“这是我师弟,你小子以后对他要客气点儿!”遂扯起秀基,直接前往司令部。

    “振先,你啥时候来的?”

    “我?这里的老人啦!”

    自从那次青山武术表演后,孙振先在老家一带名声大震,回家不久,就被苗部特邀过来当武教头,算起来,也有三个年头了。

    司令部里,一位体态肥胖、留着八字胡子的老军人坐于太师椅上,手托老烟枪,两边矗立着两名身挎匣子的卫兵。这八字胡子,便是威震胶东的二十四个土司令之一的苗占魁。

    “报告司令,属下为您荐举武林高手!”孙振先行了个军礼。

    苗占魁打量着房秀基,问了些情况后,便要试探房秀基的能耐。

    房秀基来到院中,抬头望见空中有群飞鸟,猛然掏出腰间土枪,“叭”地一声,三只飞鸟应声落地。旋即换了左手,又是一枪三鸟。

    苗占魁不肖一顾,“雕虫小技,还有别的本事吗?”

    房秀基瞅准那高大的营房,屈膝“旱地拔葱”,飞身过房,转眼间,又飞落回来。

    苗占魁点头,“好像还会个三巴掌两脚的,暂且留在司令部,做武训队教头吧。”命随从:“给他两把大匣子,每日练靶不能少于五百枪!”

    其实,苗占魁对房秀基之武功早已震撼,只是摆出司令的臭架子。就这样,房秀基成了苗占魁部队的重要一员,天天都能玩枪,每月还外赏十块大洋,可谓游龙得水,逍遥自在。

    房秀基与孙振先虽不是苗占魁的贴身侍卫,却能频繁地接触土司令,在苗部,也算是佼佼者。寻常时间,二人为主在武训队作教练,其余时间打靶子,时间上相对自由。

    这日晨,房秀基与孙振先在崖子后山练枪、习武。

    “大龙,成家了吧?”

    秀基点头,反问:“你呢?”

    振先做鬼脸:“急啥?成了家就顶算牛犊子上了缰绳,我可受不了那份拘束。眼下兵荒马乱的,拖家带口都是累赘,倒不如光棍清闲自在。”

    “到了岁数,该成家就得成家。”

    “怎得?还怕受不了?干咱这行的,女人有的是,‘老家赐咱一杆枪,枪枪不打老地方’,漂亮姑娘还不先尽咱用?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房秀基无奈摇头:“你呀,学坏了。”

    二人正练得出神入化时,孙振先隐约觉察有人在伏身偷看。遂弹步起身,欲近前探明真相。不料,一个身影瞬间逃至山顶。孙振先曲步遁行,追踪而去。刚到山顶,那人回头一枪,孙振先未及躲防,左腿中伤,立时蹲了下来。

    此时,房秀基也追了过来,躲闪着飞来的子弹,随手一枪,那人应声倒下。秀基跳将过去,解了衣服一看,枪弹正中心脏,那人已经毙命。仔细再看,死者穿的是吊带内裤,分明是日本鬼子!房秀基拿起鬼子手里的枪,端详许久:此枪乃紫铜制作,放射着耀眼的光,这种手枪,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看着房秀基夺来的手枪,孙振先暗自垂涎,他明白,这种手枪只有日本高级特工才配有。虽然这个日本特工是自己首先发现的,而没有房秀基出手相救,别说夺枪,恐怕小命亦休矣。与情与理,这枪都应该归于房秀基。

    “师兄,我看你也挺喜欢的,给你吧!”房秀基看到孙振先贪婪的眼神,回想起孙振先的荐举之功,便忍痛割爱。

    孙振先接过枪,如获珍宝,不顾伤痛,跪地谢道:“师弟心宽如海,愚兄请求与您结为生死之交!”

    自此,房秀基与孙振先结拜为干亲家,盟誓生死与共。

    生死与共,对孙振先来说,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的誓言,要真正做到,难矣。孙振先主动与房秀基结盟,一因房秀基慷慨赠与心爱之物,打心眼里感激;二因其深知房秀基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与之结拜以后如同多了一个保护神。然而,时隔半年,两个信誓旦旦的干亲家之间就出现了裂痕,主要原因还是源自那把日式手枪。

    孙振先得到日式高级手枪之后,视若心肝,昼夜枪不离手。终于,这把手枪引起了司令苗占魁的关注。

    一次,苗占魁将孙振先传令过去,商量以五十大洋买下手枪。孙振先一听急了,扒开衣服,露出黑乎乎的膛毛:“司令,我是您的人,要我啥都行,哪怕是脑袋,唯独这枪不行。您若是真得想要,那就先剜掉俺的心肝!”

    苗占魁要枪未遂,甚是恼火,可孙振先武功高强,不敢硬来,就变着法子让房秀基出面摆平。为报答苗司令的礼遇,房秀基只得答应“试试看”。

    初春,苗部下乡征集军粮,派房秀基与孙振先同往。

    苗部征粮是以“保护百姓”的名义强取豪夺,不付票子,百姓敢怒不敢言。

    队伍进村后,兵丁们都挨家挨户分头而去,房秀基与孙振先负责在街头警戒。孙振先说是去附近亲戚家办事,要房秀基一个人先瞭望着。

    不一会儿,房秀基听到旁边胡同里传出女子的呼救声,急忙前去查看。无奈,这户人家外门上了闩子。房秀基敲了几下,不见有人开门,便轻身跳入,却见孙振先慌忙跑出来,腰带尚未系好。秀基从窗户瞅了一眼,见炕上有一花季少女,蓬头垢面,赤身裸体,瑟瑟发抖……

    “你……”房秀基气愤地打了孙振先一记耳光,扭头出去了。孙振先强奸少女,被房秀基逮了个正着,自感不甚光彩,拽着秀基央求道:“师弟,亲家,这事算不了个啥,咱当兵的都是些生犍子,不趁着这档口放松放松,还有啥意思?不信你仔细听听,有大姑娘小媳妇的家里,都免不了……不过,回去切莫宣嚷。”

    房秀基侧耳细闻,果如孙振先所说,附近人家,淫荡声、呼救声时有传出。房秀基不明白怎么会这样?他心如刀绞。

    回了街上,沉思片刻,秀基转换了态度,说:“今儿这事要是传到师傅耳朵里,你知道会怎样。但是,咱俩是亲家,我可以不说。不过,你得答应俺一件事。”

    “啥事?你尽管说!”

    房秀基见机会来了,缓和口气说:“苗占魁司令相好了你那把手枪,希望你能割爱。”

    “那不行!谁敢动我的枪,子弹不饶!”孙振先立时翻了脸,右手本能地摸向腰间,才发现枪套已空。

    “不劳你了,枪在这儿!”房秀基掏出紫铜手枪。其实,就在那家姑娘的院子里,房秀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得下了孙振先的枪。

    孙振先大为恼火:“你,原来是苗大胡子的奸细!”

    若是换了别人,孙振先定会大打出手,夺回爱枪。而面对房秀基,孙振先自知不是对手,只好气愤道:“也好,麻子,你我缘分已尽,是你不仁在先,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孙振先甩身离去,回头丢了句:“麻子,你给我记住:迟早我会用这把枪结束了你的狗命!”

    房秀基强夺了紫铜手枪,令苗占魁大悦,加封房秀基为警卫营营长,并赏赐二十大洋。

    面对司令的赏赐与加封,房秀基却并不愉快。在此前的那段时间里,房秀基几乎全身心地投入到武术教练上,在他的心目中,部队是一个极为正统的组织,而此次下乡征粮,却使他心底平添了许多疑惑。他有些迷茫:这支队伍,究竟还值不值得继续待下来?然而,优越的物质待遇,对一心谋求家庭生存之计的他来说,有相当大的吸引力,他举棋不定。

    1939年。早春二月,房秀基又在率领武术队练武,这些入伍不到半年的童子兵武艺大见长进。武训场的精彩演练,恰被前往视察的苗占魁看到,盛赞:“房营长,施教有方啊,”苗占魁说与随从:“赏赐房营长五十大洋!”

    对于司令的接连赏赐,房秀基只觉得心中好是酸楚,并非受之有愧,而是不明白自己是否在“助纣为虐”,他宛然拒绝了,只说:“谢谢司令赏识,在下离家已久,只想回家探望家母。

    “成!速去速回!”苗占魁法外开恩。

    房秀基并未直接回家,先是去了大崮头,想找师傅给拿个主意。师傅李厚甫自从那次青山表演后,似乎消失了。房秀基进村打听了几人,村人都摇头,说是几年没见到此人了。无奈,房秀基又转往青山,拜访师爷宫宝田。

    还算幸运,宫宝田寻常都穿往于各处拳社,昨日晚上才回家。

    “秀基,这几年都做甚?”宫宝田依旧托着老烟枪,坐于大槐树下饮茶。

    “禀告师爷,小辈无能,只是胡乱混口饭吃。”

    “喔?在哪?”

    “在苗占魁那儿,做苗部武教头。”

    宫宝田白了一眼,道:“苗部?那是匪窝,使不得!”复垂下眼帘,深深地吸了一口,喷出一道云雾:“以你之功夫,当驰聘天下,而当下时局不稳,不如暂且留在拳社,以后再寻机出山。”

    依房秀基之心胸,留在拳社做教练亦非本意,可师爷指路又不好直接拒绝,便婉言道:“师爷,此事容小辈再慢慢思量思量?”

    房秀基回到房家村。唯见他头戴月白礼帽,目配墨绿风镜,身着黑色呢装,左右挎着双匣子,胯下自行车,好是威风!

    “哎,这不是大龙吗?”一位背柴的高个汉子喊着。此人叫房墨林,为人憨厚,也会些拳脚,凭着祖传的做鞋手艺补贴家用,经常到外面闯荡,在村里颇有威望。

    “是我,墨林哥!”房秀基跳下车来,与墨林同行。

    “大龙兄弟,你这一离家就是半年多,不知在哪儿发财?”

    “嗨,发什么财,在苗部混口饭吃。”

    “哦。”

    两人同行不远,墨林已到门口。“大龙兄弟,你这刚刚回村,婶儿和弟妹都热盼盼的,哥就不留你,明个儿到我家喝茶吧!”

    房秀基赶着自行车,同村人打着招呼。到了村东头,见一年轻女子亲昵地抱着次女小迪普,小云璞顾自玩着手毽子。房秀基心中好是疑惑。

    “喔,该是大哥回来了吧?”年轻女子抱着孩子起身恭迎。小云璞慌忙跑回家中。

    秀基娘闻讯出来,手里还拿着几片菜叶,又惊又喜:“大龙,你这野小子,连声招呼也不打,跑哪去了?大半年啦!”指向旁边:“哦,这就是你兄弟媳妇,云璞,迪普,快叫爹!”

    两个孩子畏惧地躲向大人身后。

    原来,在房秀基离家出走不久,弟弟房作基就成婚了。为此事,娘四处打听,却找不到大龙的下落,只好与大媳妇江花拿舵办理,将家里的五间住房隔出两间,给弟弟作了洞房。

    “小弟和江花呢?”进了屋,秀基摘下风镜,顺手抱起小云璞。

    “叔嫂俩上山搬柴禾去了,这个江花,一时也闲不住。”秀基娘又在摘着那堆烂菜叶。

    “妈,”房秀基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帆布口袋:“这是儿子孝敬您的。”

    娘起身接过,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顿时愣住了,是一百大洋!惊问:“大龙,你哪弄得这么多钱?不会是干缺德事了吧?”

    房秀基笑道:“妈,你儿子是啥人您还不知道?放心,这钱干净,是俺这些日子挣来的。”

    穷困人家平添了一百大洋,家人心境如同翻天覆地。弟媳谨遵婆婆之令,外出采购,好一阵忙活,晚宴自是丰盛。

    夜晚,秀基娘故意把两个孙女领进自己的屋,为这久别重逢的小两口留出独立的空间。

    “江花,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其实也没啥,干点活儿累不着。倒是你,在哪儿落脚,挣这么多钱?”

    房秀基如实道来。

    “江花,俺想用这些大洋再买它几亩地,把房子翻新一下,现在咱家口大了,房子、耕地都不够用。”

    “盖房子、买地的事不急,俺担心的还是你。听说那个苗占魁也不地道,匪气十足,你要是长期跟他干,还能学好?”

    江花一言,正戳秀基心病。

    “要不,明儿咱找墨林哥、宣基哥聊聊,他俩走南闯北,见识广,点子多,听听他俩的意见。”房秀基虽然自身武艺高强,但在虑事上还是敬佩房墨林和房宣基。

    清早,房秀基起床时,发现江花已经出去了一趟,拐着篓子带了些菠菜回来。

    吃过早饭,房秀基一身冠戴来到南河的沙滩,在当年练功的场地转悠。

    “喂,大龙,打两枪,让俺都开开眼界!”

    秀基一看,河边聚了七八个人。这些人,多是房秀基的儿时伙伴。

    房秀基掏出双匣子,瞅向大槐树左一枪、右一枪,“啾啾”两声。众人前去查看,两枪居然打在一处!

    许是枪声缘故,两只野鸡惊飞起来。房秀基双手抬枪,两只野鸡双双落下。众人哗然。

    围观者还想要大龙表演轻功,秀基诙谐说:“轻功就免了吧,昨晚刚回家,折腾了半宿。这两只野鸡,算是俺送你们的礼物。”折身向房墨林家走去。

    房墨林俩口子正在家里做鞋子,见秀基进来,妻子便忙着泡茶。

    “做这么多鞋子,还都是男式的?”秀基看着堆起的鞋子,有些不解。

    “哦,春脖子长,闲着没事,就多做些,免得急用时缺货。”房墨林与房秀基喝着茶,斜眼扫向后窗,见有人影晃动,侧耳细闻,有轻微的脚步声,向妻子递了个眼神。墨林妻子会意地又拿起针线,大声唱起来:

    小妹妹送情郎啊

    送到那大门外

    手拉着那个手儿

    问郎你啥时回来……

    墨林低声说与秀基:“大龙兄弟,咱到下边聊聊。”

    房墨林带着茶具领着秀基进了里间,挪开一个柜子,掀开一个盖板,沿木梯下去,来到一处宽敞的地窖子。地窖周边满是做鞋的布料,还有好多成品鞋子。

    房墨林点上油灯,两人席地喝茶。“兄弟,在外面混得不错吧?”

    “嗨,不值一提。”秀基毫不避讳地讲述了自己的处境。

    “大龙兄弟,以你的功夫当是大有出息的人,可你却为了养家糊口,在苗部做个小教头,不值得啊!”

    房秀基又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苦衷。“我原来不知道苗占魁部队的底细,上次下乡征粮,才觉察苗部不地道,可是苗占魁对我不薄,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实难定夺啊!。还请大哥给指条明路。”

    “大龙,你是明白人。”房墨林分析了当前局势。

    东洋日本野心勃勃,先是进犯我大东北,“九一八事变”后,趁机在东北建立满洲帝国”,扶持清皇帝溥仪为元首,设立伪满政府,国“康德”领土范围包括东北全境以及内蒙古东部与河北省承德。“七七事变”后,日本军国主义又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我大好河山相继沦陷。去年,日寇占领烟台、福山、牟平。土豪绅纷纷割据一方,名为抗日救国,实则争权夺利。仅盘踞在牟平的游击队就有十个,其中在二区一带活动苗占奎部,就是打着“抗日救国”的旗号,横征暴敛,鱼肉百姓。面对外强,国民党在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方针指导下,宣而不战,临战避退,还想借日本势力消灭共产党。唯有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才是一心御敌,保护百姓的队伍。现在,全国各地有许许多多的热血青年,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为了老百姓的利益,抛家舍业,参加共产党,参加八路军,誓死消灭反动军阀,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

    “大龙,国难当头,要是大‘家’不保,小‘家’岂能安宁?咱房家祖上就是以大局为怀、以关爱为德。你是咱房家的名人,也是咱族里的能人,相信你定会不负乡亲们的厚望,弃暗投明!加入到真正的抗日队伍,保家卫国,那样,你一身的武功才算派上了用场啊!”

    房墨林的这些理论令房秀基耳目一新,前所未闻。凭心而论,在此前,他并未想得太多,只想到如何利用自身功夫养家糊口。可是孙振先等苗部士兵的所作所为又令其不耻。房秀基听得入神,手端茶杯久久未动。

    “大哥,你说的共产党、八路军在哪?”

    房墨林提壶续茶,试探道:“大龙兄弟,你要是真心想为老百姓干点事,大哥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参军杀敌!”

    房秀基弹起身来,握着房墨林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大哥,你是共产党吗?你参加了八路军吗?兄弟我听你的!”

    房墨林放下茶壶,“我?可以帮你找到真正的共产党、八路军。这样吧!今明两天你把家里的事安排好,明儿晚上你来找我。不能告诉任何外人!记住,今后咱俩见面,就说是干亲家,我是云璞的干爹!”

    次日晚饭后,房秀基貌似串门走出家门。

    昨日与房墨林交谈之后,房秀基长期憋闷的心豁然开朗。夜里,他私下告诉了妻子。江花闻之,心中兴奋不已,却捂住丈夫的嘴,悄声说:“此事要绝对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妈。”

    房秀基来到房墨林家,却只有墨林嫂在家。嫂子说:“你哥让你到南河的沙滩找他。”

    初春的夜晚,村人稀少夜间出来,街面上已无人迹。房秀基来到南河,四处找寻,却不见墨林的影子。秀基正欲呼叫,身后出来一人,这人不是房墨林,而是同村的房宣基。

    “大哥,你……”房秀基话音刚出,被房宣基止住,悄声说:“大龙,墨林有交待,让俺领你去。”

    房宣基比大龙大几岁,当年在一起学过武,只是宣基的武艺不太精深。两人向东南方向穿山而过,绕开村庄而行。

    “大龙,你真得要参加共产党,当八路?”路上,宣基问。

    “怎得,不好吗?”

    “不是。当共产党、八路军是要吃苦的,还挣不到钱,随时都可能掉脑袋,难道你不怕?”

    房秀基哼了声:“太小看俺了!俺是怕死的人吗?”

    大约行走了两个钟头,两人已到了三佛山,远远看见东边谷底有座村庄。宣基说:“到了,就是这里,归仁村。”

    进村后,两人放轻脚步,来到一家住户门前。这住户看似大户人家,四合院,青砖瓦舍,外门是青瓦门楼。宣基作了声布谷鸟的叫声,里面便有人开门。宣基向那人耳语了几句,转身跟大龙告别。秀基刚进门,街门复被闩上。那人领着房秀基直接来到西厢房。

    西厢有三间小屋。房秀基进屋一看,吃了一惊:屋里共有三人,其中有他的师傅李厚甫。

    “你终于来了。”李厚甫很从容。

    “师傅,难道你……”

    李厚甫笑道:“傻龙子,明知者早有选择了。”

    归仁村的这处宅子便是早期中共牟平县委的秘密办公之所。

    “秀基,你就在牟平县侦安大队吧,做侦查员。”

    “不是上战场打仗吗?”房秀基那满腔热血陡然间降了温。

    “不,对你来说,这比上战场重要。”李厚甫说:“侦安大队的主要任务就是清除内部奸细,扫除外敌障碍,这项任务更加艰巨,也更能发挥你的专长!”

    “师傅,我听你的!你就是我的上司吧?”

    李厚甫摇头:“不,到时候你自会知道的。侦安大队里究竟有多少人,干什么,只有大队长知道。大多都是单独行动,必要时,才可两三人一起行动。”

    房秀基感到一头雾水。

    “走,你不能在这里久待。”李厚甫领着房秀基穿过几条胡同,来到另一处宅子。

    屋子里有两条汉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擦着匣子枪。其中的一位咬着“锥子把”,吐出的老旱烟将屋子弄得云雾缭绕。

    “这两位是刘彪和大老李,”李厚甫又指着房秀基说与两位:“新来的小房,看他那脸,就叫他‘房麻子’吧。这次任务,就你仨搭档。”转身出去了

    刘彪,真名宋文民,下初辛家疃人,五短身材;大老李真名李仁寿,午极土心头人,身材魁伟,此二人都是当地的武林高手,两人来侦安大队也不足半年。

    刘彪瞅了眼房秀基的双匣子,似笑非笑地说:“呦,还是双枪,正宗货,”遂从炕洞里拉出只小木箱:“你这枪,用这个就行。不过,今后咱是便衣行动,注意藏好枪,绝对不能露在外面。”

    房秀基还想聊上一聊,大老李催促说:“赶快擦擦家什,闭闭眼,下半夜就行动。”

    十一

    刚过半夜,刘彪便推醒了两人:“起来吧,带足子弹。”

    “咱执行什么任务?”房秀基心中没底。

    “嘘……”刘彪压低声音。前天下午,下初村密报:一村民新婚,当天夜里被土匪抢劫,新郎被杀,新娘子被掳走,下落不明。侦安大队得到讯息后,感到事有蹊跷,因为在同一时间段内,下初附近的几个村庄还有类似少女被劫走的情况,凭直觉,非一般土匪所为。

    接到命令的刘彪,按照推断,便与大老李直往盘踞水道的日军据点附近暗查,终于发现了那些女子的下落。

    “在水道据点?”房秀基追问。水道,是日军在烟台以东的最大据点,驻有日军一个分队,据点内建有高墙电网,戒备森严,周边还有四处伪军据点守护着,时有“铁打的水道,纸糊的牟平”之说。仅派三人要攻打水道?谈何容易!

    “还好,这些姑娘还在汉奸‘刘二愣’家里。”大老李又在卷着“锥子把”,贪婪地吸了几口。

    刘二愣是水道人,因说话、做事都愣头愣脑的而获此绰号,曾经参与屠杀过三名地下党员,还打死好多无辜百姓,乃铁杆汉奸,恶贯满盈。刘二愣的宅子距鬼子的据点约二三里地,四合院子,院里有两条彪悍的烈犬,还有三四个汉奸保镖。刘彪和大老李前去侦查时,发现刘二愣正在东厢房强制被抓的几个女子洗身子。

    “咱准备咋办?”秀基问。

    “你这一来,咱如虎添翼,凭咱三人功夫,处决几个汉奸应当不成问题。强攻就可以。”刘彪很自信,此前对房秀基之功夫也有所耳闻。

    房秀基提出异议:“如果单是除掉那几个汉奸,当不在话下。但是咱们还要把姑娘们救出来,一旦惊动了附近的鬼子据点,恐怕会把事情搞砸。强攻不妥!”

    “小房,那依你呐?说说看。”刘彪也感觉方案欠思量,只是理不出更好的思路。

    房秀基略思,与二人耳语一番。

    三人带上备好的家什,没入黑夜,不大工夫便摸向刘二愣的四合院前。

    旁边有几只叫春的夜猫子。房秀基灵机一动,“噌”地蹿过去逮住一只,将夜猫丢进院里。立时,院内的两只烈犬便撕咬起来。

    一会儿,院子里传来噪杂的叫骂声:“他妈的,老子还以为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原来是个跑科(注:方言,动物求爱)的。走,睡咱的觉去!”

    显然,夜猫子“壮烈”了。少顷,屋里传来鼾声。房秀基只身跳上墙头,两只烈犬吼叫着跳将过来。房秀基解开肩上的包袱,拿出几块冒着热气的东西扔过去,那两条烈犬刚刚咬住,便倒地翻滚。

    房秀基扔下的是提前烧烤的生萝卜,此法为治狗绝技,只要狗一口咬下,牙齿便会迅速脱落,舌头及口腔全部脱皮,想叫也难。

    房秀基飘然而下,飞起两脚,两只烈犬蹬了几下腿不再动弹了。房秀基拉开两道门闩子,只身来到东厢房。

    东厢房的内门未插,一个壮汉坐在门口,怀中抱着杆长枪睡得正酣,七八个姑娘坐在麦秧上,挤在一起。

    “谁……”未等守门的壮汉喊叫出来,房秀基一个“金鸡拿愫”,那汉子眼睛一白便命赴黄泉了。姑娘们立时卷缩在一起,投来惊恐的目光。

    “别怕,我是侦安大队的,房麻子,来救你们的!”

    姑娘们在房秀基的引领下正往外走,西厢房出来一人,打着哈希,见有情况,刚欲喊叫,被早已守候在门口的大老李扭住脖子,用力一拽,倒地身亡。继而,屋里又出来两人,端着长枪,房秀基冲上前去,说大老李:“你带姑娘们赶紧离开,我俩断后!”旋即结束了另两条性命。

    大老李带着姑娘们出了大门,房秀基与刘彪强行挣开正房的堂门,各自在东西两间搜查。

    房秀基搜查东间,是刘二愣的大老婆与几个孩子,见陌生人闯入,都惊恐地依偎在一起,房秀基喝道:“都别动,我不会伤害无辜的。”

    刘彪搜查西间,刘二愣与小老婆睡在那里。刘二愣伸手摸向枕头下,被刘彪钳住手腕,房秀基赶到,掐住刘二愣脖子,赤裸裸地提下炕来,审问:“你这个混蛋,抓那些姑娘干嘛?快说!”

    刘二愣见只有两个来者,以为是胡子,诈唬道:“区区毛贼,也不看看我是谁?大爷奉劝你俩赶快放手,否则,我那些警卫可不是吃素的!”

    “警卫?早都见阎王去了!”房秀基用力再提,那肥猪般的刘二愣喊叫起来:“二位爷,快快松手,要多少大洋尽管开个价!”

    刘彪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喝道:“我们是共产党侦安大队的,什么也不要,就是来替死去的同胞、替中国百姓、替国家报仇的!”

    刘二愣闻听是共产党,顿时瘫痪在地。原来,日军进驻水道后,士兵们耐不住兽性,纷纷去附近村子里奸杀妇女,军营里大疮(注:性病)泛滥成灾。于是,日军命令伪军,专门抓捕未婚的漂亮姑娘作军妓,亦即“慰安妇”。刘二愣接到命令后,安排手下四处寻找,刚刚凑足了数,给姑娘们洗了澡,订做了衣服,准备天亮后衣服送来了,就一起向日军送礼去。

    房秀基闻言,火冒三丈,一拳砸向刘二愣的后脑门,这家伙脑袋一垂,一命呜呼。

    房秀基与刘彪火速离开,整个任务没费一枪一弹,时间只有一袋烟功夫。雄鸡三唱,村庄平静得似乎什么事情也未发生。

    十二

    却说房秀基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苗部,令土司令苗占魁大为恼火,这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武林奇才,关键惧怕此人落入共产党之手。苗占魁命令部下到房家打听,却听村人说,房秀基可能是上山当胡子去了。苗部又到各个山头查找,终不见房秀基的踪迹,无奈,只得偷偷安排眼线,常年蹲守房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房秀基夜袭刘二愣,救走慰安妇的举动,也引起了日军的恼怒,不仅是因此次行动,也还涉及到房秀基在苗部期间枪杀了日军的高级谍报员狙击手。故而,水道日军分队给所有伪军下达了死命令: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活捉房麻子,将其千刀万剐。因而,国民党、日伪军都在房家村安插了一些暗探,昼夜监视房秀基的行踪。

    如此以来,房家村及房秀基家的那座宅子周围,时常是鬼影闪现,以至于后窗的窗户纸都被舔成一个个小洞,房秀基的家人也常常受到不明来路者的骚扰、恐吓。

    这日清晨,一个日军在五六个汉奸的陪同下,踹开房秀基家的街门,持枪冲进家中。林江花正在准备做饭,婆婆在给两个孩子穿衣服。鬼子拔出军刀对着老人和孩子吼着。汉奸翻译道:“太君问你,房麻子这几天回来了没有?”

    云璞和迪普惊恐地将脑袋扎进奶奶的怀里。秀基娘说:“各位军爷,俺那个儿子野得很,好几年都不见他个影子了。”

    正在灶间刷锅的林江花接过话来:“别提他了,自从投靠了苗部,再没见着他,前两天有人说,好像是上山当胡子了。”

    江花说话间,小鬼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胸脯,奸笑着靠上前去。

    “哎,有了!”一个汉奸发现橱桌上有一个酒盅,拿起闻了闻,还有酒味。小鬼子一听,回转身来,也抓过酒盅闻着,奸笑的脸立时变得狰狞,嘟囔着什么。汉奸翻译说:“太君问你,这酒盅是不是房麻子刚刚用过的?”

    房秀基夜间确实回来过。自从加入侦安大队后,他回家过两次,都是在深夜翻墙入院的。他是个孝子,不放心家母和妻儿们。昨天夜里,房秀基又回来了,见家人都没事,从橱桌底下的坛子里倒了杯酒,吃了一把地瓜干,待了不到半个钟头,就急匆匆地翻墙出去了。

    江花和婆婆见那酒盅,也都傻了眼。江花灵机一动,笑说:“军爷,这酒盅是俺用的,孩子夜里发烧,就用这酒给孩子擦腋窝。”

    鬼子倒是好糊弄,难对付的是汉奸。因为汉奸懂得当地的风俗文化。

    “太君,房麻子肯定还在家中,不信,咱搜!”一个汉奸巴结着鬼子。

    小鬼子拔出军刀,叫喊了一声,几个汉奸便端着长枪、刺刀四处乱翻,棚子被戳了几个窟窿,连炕板都揭开了,还是没见到房秀基的影子。

    鬼子恼羞成怒。一个操着崖子口音的汉奸喊道:“点火烧房子(音:之)!”

    一群汉奸在院子里抽出干柴,点成火把来到屋里,威胁房秀基家人:“不交出房麻子,马上就烧了你的房子!”

    秀基娘闻听要烧房子,抬高声音,哭喊着求情。

    恰在此时,南街上接连传来枪声。小鬼子喊着“二狗子”们扔下火把,冲向南街。

    南街上杳无人迹。唯有河南岸大田里有一人戴着斗笠在拔草。

    鬼子们冲了过去,查问是那里放枪,未成想,此人竟是个哑巴。哑巴拿手在脸上比划着,指向南山,意思是房麻子朝南山跑去。鬼子汉奸迅即向南山追去。

    鬼子走后,哑巴摘下斗笠,顾自骂道:“一群蠢货!”将河边几个爆竹的残骸捡起,扔到河水里。

    这哑巴,竟是房墨林。

    十三

    正在鬼子布网搜捕房秀基的紧要关头,房秀基又参与了另一个重大行动。

    这天夜里,刘彪召集房秀基和大老李,一起商量锄奸之事。牟平林家疃村有一个大汉奸,绰号“姜豹子”。此人五大三粗,会点拳脚功夫,又依仗日本鬼子的势力,在村里欺男霸女,时常在周边村庄四处打劫,欺辱大姑娘、小媳妇,甚至小伙子娶媳妇的初夜都得归他所有,民愤极大。此人还在伪军二分所作秘密情报员,出卖过多名抗日激进分子,有不少人就是死于他的告密。姜豹子的频繁行动,严重地影响着我党的地下活动。为此,组织上要求立即除掉姜豹子。

    “老房,”由于房秀基的睿智,刘彪不敢再小看,称呼上也由“小房”改为“老房”。“谈谈你的想法,咱该怎么行动?”

    房秀基在擦着枪,建议道:“既然是民愤极大,并且影响到我党的活动,除掉姜豹子不能暗杀,要趁机扩大我党声望,震慑汉奸,教育群众,鼓舞士气。”房秀基又讲出了自己的一些细致方案。

    夜幕降临。房秀基三人悄悄来到林家疃,潜伏在一民宅门前。这幢宅子里住着一个寡妇,人长得俊俏,结婚不几天,男人在上山被不明来路的人弄死,之后,这寡妇便成为姜豹子的“相好”。姜豹子隔三差五就夜宿这里。

    房秀基自街门窥探,见院子里有两人在持枪放哨,屋里传出淫叫声。

    一群归宿的鸡鸭悠闲地过来。房秀基让两个战友藏好,袖手逮住一只大公鸡,折腾起来,这群鸡鸭便不安地狂叫。

    院子里出来一人,端枪问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到这里偷鸡摸狗?”

    房秀基戴着一顶破草帽,一幅农民打扮,提着大公鸡嬉皮笑脸地说:“这公鸡本来就是俺家的,都叫那些母鸡给勾引来了。”

    那人靠上前来。房秀基冷不防一掌砍向那人后脑,这人便昏厥过去。

    “狗子,干嘛呐?跟谁说话呀?”院子里另一人也端枪出来。房秀基闪身过去,掐住脖子,悄声问:“是不是姜豹子在里边?”

    那人已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房秀基让大老李捆住两人,塞着嘴,自己与刘彪冲进屋里。

    姜豹子与那寡妇赤身裸体,在炕上玩着“女为上”的嫖法,兴致正浓。

    “不许动!”两支乌黑的手枪同时顶着姜豹子:“侦安大队的,房麻子!老实点!”

    姜豹子被生擒。

    次日清晨,林家疃村头的小河边聚满了人,姜豹子公审大会在此召开。此次大会,是在林家疃地下党的秘密配合下组织进行的。房秀基等三人各自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汉奸走上河岸。刘彪公布了姜豹子等卖国求荣、欺压百姓的几大罪状之后,宣判活埋姜豹子,其两位随从予以教育释放,以观后效。

    眼看着恶盈满贯的大汉奸姜豹子被处决,村民们齐呼:共产党万岁,八路军万岁!场面震撼人心。

    十四

    作为日伪军的心腹要员姜豹子在眼皮子底下被公开处决,令日军和伪军胆战心惊,他们搜捕房麻子的行动愈加紧锣密鼓。由于日伪军谁都未曾见过房秀基的真面目,凡见过者必死无疑。故而,日军想出了一个毒招:先假扮成侦安大队的队员,诱捕牟平南乡所有脸上长麻子的人,然后集中解押到房家村南河,企图威逼房秀基就范。

    房家南河,房秀基当年练武的沙滩上一片恐怖,二十多名“麻子”被捆绑着一字排开,东西两边各架着一挺机枪,一挺机枪对准被捆绑的麻子,一挺机枪瞄向围观的群众,三个日军和数十名伪军荷枪实弹地在维持着秩序,被强迫围观的乡民都捏着一把汗。

    一个伪军拿着喇叭高喊:“各位老乡们,皇军是奉苍天之命来解救你们的,是来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是为咱们消除匪患的。但是,有一股共匪势力,顽固地与皇军作对,特别是房麻子,屡屡破坏皇军的善良行动,十恶不赦。今天,皇军把可疑人全都请来,鄙人相信,房麻子就在其中,望各位乡亲前来指认!”

    围观的群众敢怒不敢言,却谁都未动。伪军从人群中拉出几个村民,逼着指认房秀基。村民逐个辨认,摇头而过。日军命令将拉出的村民捆绑双手,押在麻子的行列。

    眼见围观者一拨拨地被捆绑起来,被指控为房麻子的同党,押入麻子行列。围观者越来越少了。

    “八格!”领头的日军嚎叫着抽出了军刀。持喇叭的伪军喊道:“请老乡们放明白,如果今天不交出房麻子来,大日本帝国的机枪不会饶恕你们的!”

    又僵持了一段时间,日军头领用军刀指挥东西两挺机枪手,随即举起了军刀……这些丧尽天良的东洋鬼子欲将所有无辜者统统杀害,情况十分危急!

    “且慢!”人群中有人喊。日军、伪军一齐盯向人群。唯见一人身着一套黑装,面戴风镜,黑流星一般地腾向天空,“啪啪啪”三声,三个日军应声倒下。几乎同时,一阵乱枪,东西两边的机枪手也各中数弹,身若蜂窝,卧地不动了。

    “黑流星”稳落沙滩,双枪指向伪军:“你们这些狗汉奸,不是到处找我房麻子吗?我就在这里!”

    原来,房墨林和房宣基也在围观之列。见情况不妙,房宣基悄声溜回村里,信鸽传书,禀告侦安大队。正在牟平南乡执行任务的房秀基获知后,与刘彪、大老李火速来到房家村,混入围观人群,伺机出手。他仨约定:由房秀基弹身腾空,击毙三个日军,刘彪和大老李分头狙击两个机枪手。

    伪军们闻听是身手不凡、出枪如神的房麻子,又没了日军主子和机枪的壮胆,慌如丧家之犬,本能地后退欲逃。

    房秀基双枪举起,“砰砰”两枪,两只飞鸟应声落地,“想跑?能跑过我的子弹吗?侦安大队不杀无辜!我知道,你们多是被迫当了壮丁,有弃恶从善者,交出枪来,放你回家;要是负隅顽抗,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伪军们一个个都放下枪来,唯有手持喇叭的那个家伙悄悄转到房秀基背后,佯装缴枪,猛然抬手扳机。房秀基背手一枪,子弹恰中伪军眉心。

    房秀基于危机之时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击毙日军五人,解救了众乡亲,还缴获机枪两挺,长短枪支五十多支,可谓战功卓绝。

    十五

    对于房秀基的战绩,组织上都铭记在册。

    1939年10月。房秀基与大老李正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擦枪,刘彪匆匆进来,说是上头有人找。房秀基跟随刘彪来到县委办公的那座厢房。进屋一看,却是师傅李厚甫。

    “大龙,你加入这个队伍也有半年多了,屡建奇功,刘彪都跟组织上汇报了。”

    房秀基最受不了的就是听到表扬,第一次羞涩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还是觉得……”

    “觉得发挥作用不够,是吧?”李厚甫说:“这就对了!革命战士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应该有这样的胸怀。大龙,经过组织上的考验,同意吸收你为中国共产党党员,你愿意吗?”

    “俺愿意!”房秀基急切地弹起身来,有些激动。

    是夜,房秀基在南黄乡的归仁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面对党旗,发出了“不惜牺牲,永不叛党”的铮铮誓言。

    时隔几日,李厚甫又找与房秀基密谈,刘彪暂时被调走,由房秀基担任中国共产党牟平县侦安大队的大队长。

    “师傅,我能行吗?”面对重任,房秀基感到了压力。

    “怎么,你都早就进入了角色,还怀疑自己的能力?好生干吧,前途是光明的。”

    就在这天晚上,房秀基接到上任后的第一项重要任务——虎穴擒王。

    十六

    日军大兵团扫荡胶东,自西向东拉网式包抄,企图剿尽胶东抗日势力。面对日军的嚣张气焰,地方军阀苗占魁、秦毓堂等不仅不抗击敌寇,保护百姓,反而举起了白旗,成了日寇的走狗。军阀丁綒亭不战不降,为保全势力,退避荣成石岛,形势错综复杂。中共胶东特委紧急组织地方力量进行反击。

    时驻昆嵛山区的八路军山东人民抗日游击第五支队的于得水,为了部队越冬之需,先前与牟平县伪县长周某谈妥,由牟平县配给第五支队一部分棉衣、粮食。而周某惧于日军的威胁,迟迟不敢行动。时至初冬,昆嵛山部队无奈,便筹谋让侦安大队将伪县长周某“请”到昆嵛山。

    房秀基接到任务后,感觉此番任务将十分艰巨。尽管牟平县城没有日军把守,却也是伪军重守之地,森严壁垒,若是直接刺杀伪县长那倒好办,而恰是要把这位深居虎穴的“虎王”请出洞来,谈何容易!

    房秀基思量再三,还是自己亲自出马,选择杨子宽配合。

    杨子宽为午极杨家庄人,拳脚利索,地下党员,曾在牟平城府衙打过杂,容易进出。为了增加行动的成功系数,于得水安排一员干将姜良智配合行动。姜良智乃峒岭乡东峒岭人,武术世家,轻功、枪法俱佳。

    这日,适逢牟平集。城内城外人山人海。房秀基一行人乔装打扮来到城外。考虑照顾军方特使,房秀基安排姜良智在城东门等候,准备接应,自己与杨子宽去了西门。

    城门检查甚严,如何将枪带进去?正当两人冥思苦想之时,见一农夫赶着驴车拉着柴草过来。杨子宽灵机一动,便凑上前去:“喂,老哥,往哪送草?”

    那人抬了下斗笠,指着城门说:“城门里,咋的?”

    “这车柴草卖多少钱?”杨子宽复问。那人叹道:“县大老爷用的,哪有开钱的规矩?”

    杨子宽掏出两枚铜板塞给农夫,商量说:“这样吧,俺替你送去。”

    农夫接了钱,却嚷道:“你替俺送?要是你把车子、牲口弄走了,俺到哪儿去找?”

    杨子宽见此人不听商量,掀了下衣襟,故意露出腰间的匣子,悄声说:“识相点,过会儿,你到城门里赶你的大车便是了。”

    农夫见状,不知是哪个山头的,得罪不起,只好乖乖遵命。

    杨子宽戴着农夫的斗笠,接过鞭子,悄问秀基:“你怎么办?”

    秀基说:“我,你就别管了,这道城墙挡不住我。”

    杨子宽赶着驴车大摇大摆地往城里走。走到城门口,守门的伪军问:“哎,干嘛的?”

    杨子宽抬了下斗笠:“怎得,连我老杨都不认识了?”

    门岗仔细一看,确是老杨,复问:“柴禾送哪去?”

    杨子宽掏出香烟,递上前去:“嗨,这年头,挣俩钱真不容易。这不,府上用柴……”

    杨子宽混过门岗,径直地来到府衙。伙夫们卸了柴草,便催着离开。杨子宽埋怨说:“你们这些官差就是心狠,俺白送柴禾来,连口水都不让喝?”

    因为都曾经在一起混饭吃,伙夫没再纠缠。杨子宽借故进了旁边的屋子。这屋子便是县长周某的住处。

    杨子宽进屋,一个卫兵警惕地问:“干什么的?”

    杨子宽抬了下斗笠:“俺是小杨,给灶上送柴,进来讨口水喝。”

    警卫员见是小杨,没再做声,坐回旁边的椅子上。

    杨子宽拿起水瓢舀了瓢凉水“咕咚咕咚”地喝着,瞅见里间的周某半窝在炕上抽大烟。杨子宽抬臂之际,无意间露出腰间的手枪穗头。那卫兵机警地掏出枪来,逼问:“你到底是谁?干什么的家伙?”

    杨子宽正在犹豫,房秀基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蹿进来,掐住卫兵的喉咙朝墙上一碰,这警卫员便不动了。杨子宽也感到纳闷,房秀基究竟是怎样进得城来,又是怎样进入了县衙他也不知道。

    里间的周某发现不妙,刚欲伸手摸枪,房秀基闪身过去,枪口已抵住胸膛,“别动,我是房麻子,于得水你知道吗,是他让我请你去一趟!”

    周某一听是房麻子,且是为于得水做事,这二人都是传奇人物,得罪不起,忙说:“房爷,咱有事好商量。”

    “那好,只要你肯配合,我房某保你平安。”

    房秀基与杨子宽“搀扶着”周某熟友般地说笑出来,警卫的、门岗的个个毕恭毕敬地打着敬礼,目送长官出巡。

    三人刚刚出了城东门,房秀基闪身空中鸣枪,集市上便慌作一团。姜良智拿出一只大口袋,麻利地将周某套起来,悄声说:“委屈点吧。”提棉花包似地将周某拎在肩上,疾步向牟平南山跑去。

    房秀基果不食言。在于得水谈判之后,又将周某安全送回了县城。

    几天后,周某筹备了六大车棉衣棉被和粮食。为避日军耳目,按照于得水的要求,就近分放到老百姓家中,由乡民转交。昆嵛山战士们的越冬之难迎刃而解。

    十七

    由于战事需要,侦安大队的工作重点由牟平南乡转移到牟平县二区(今莱山区解甲庄街道一带),房秀基寻常便住进桂山。

    1940年初春房秀基到烟台执行任务后,趁着中午匆匆返回根据地。当行至东口哨卡时,正是饭点哨卡上只有一个伪军在执勤。伪军凭着那身装束盛气凌人,飞扬跋扈,过往行人逐个盘查,不是谩骂就是殴打,并借机盘剥钱物,猥亵妇女。行人战战兢兢,敢怒不敢言。见此,房秀基气愤在心,拳头攒得“咯咯”直响。

    端详片刻,房秀基索性混入人群,来到了伪军面前。那伪军用大枪指着房秀基的胸口喝道“里面鼓鼓囊囊装的是么?快把扣子解开

    房秀基扫视了周围情况,未发现其他日、伪军,便慢腾腾地解着衣扣,盘算着对策。

    伪军奈不住性子伸手撕开房秀基衣襟,发现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

    “哥们,拿去吧。孝敬您的!”房秀基故作巴结的样子。

    伪军见钱眼开,滋滋地数了起来。让他想不到的是,一张大票里面夹得全部是零碎毛票。恼羞成怒的伪军破口大骂:“他妈的,你老子是要饭的?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说着,抡起枪托就向房秀基脑门迎面去。

    房秀基身一闪,伪军扑了个空,脚下打了个趔趄。房秀基就势一个扫堂腿,伪军重重地摔个仰面朝天,痛得龇牙咧嘴。

    其实,以房秀基的武功,对付这样一个伪军无需费多大力气,他之所以要如此玩着“耍猴”游戏,是不忍心杀国人,伪军也是中国人,能少杀一个是一个,又想借机鼓励那些胆小怕事的中国人。

    就在伪军倒地嚎叫之际,房秀基俯身拧下伪军手中的长枪,一个步下了公路,钻进小树林。

    那伪军被瞬间的变惊呆了,好久没缓过神来。在场的百姓见伪军手里没枪,胆子立时大了起来,一边羞辱着伪军,一边趁乱跑过关卡

    正当伪军准备喊叫之时,房秀基已藏好了枪支,折回身来,低声说那伪军:“别喊,我就是房麻子。你小子丢了枪支,他们不会饶恕你的,识趣的就赶紧逃跑吧,别再给鬼子卖命啦!你若不跑,下回让我碰到,小心你的小命!”

    伪军一听是房麻子,自己又丢了枪支,打了个寒颤,放弃哨卡,转身逃命去了。

    十八

    房秀基哨卡夺枪,还劝退了一个伪军,心中大悦。返回根据地后,又接到命令,连夜返回牟平城执行任务这次任务由大老李与其同往。

    夕阳西下。房秀基与大老李绕过伪二分所炮楼,沿辛安河向县城方向行进

    二人新添堡村辛安河西时,见一队丢三落四的人马说笑着迎面而来。

    “妈的,没一家顺溜的。”

    “别不知足啦,要是轮给你,你能甘愿地给钱?”

    “别管啦,咱们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管回营房喝酒去!”

    “都他妈的给我把嘴闭上,要是撞到房麻子,咱们可就倒八辈子霉了!”

    房秀基与大老李猫下身来,定神一看,是伪军二分所下乡催捐的,共有九人,个个都抗着大枪房秀基扫视着周围,平坦,无处躲藏伪军荷枪实弹,人多势众。房秀基小声叮嘱大老李见机行事

    房秀基二人直起身来,迎面而行。转眼间,伪军就到了跟前,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同时瞄向他俩:“举起手来。干什么的?”

    “俺是辛安村的。到解甲庄干活儿,刚放工来。”房秀基打着哈希。

    为首的伪军是个兵油子,大声吆喝:“你把手举过头顶,击掌走过来。

    大老李个子高大,意识到这帮伪军不好对付房秀基交换了眼神,然后故意把臂举过头顶,巴掌拍得山响,慢前行。伪军们见状,嘴里骂骂咧咧,注意力都集中在大老李身上

    房秀基见机会来了,麻利地从后领中拔出匣子甩手一枪,领头伪军当场击毙。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其余八个伪军慌了手脚,不知所措。这时,房秀基已抡起了双匣子,大老李也拔出手枪,一齐对准伪军。房秀基喝道:“不许动,我就是房麻子。”

    对于房麻子的绝顶功夫和神奇枪法,伪军们早有耳闻,深知即使是人数再多也不是对手。纷纷跪地求饶,举枪投降。

    大老李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收缴他们的武器腰带。

    房秀基吩咐大老李带上战利品先行撤离,双枪指着地上的伪军说:今儿我有任务,没时间跟你们唠叨,也不想伤害你们这些无辜的壮丁。回去捎句话给你们所长,以后少做伤天害理的事儿,中国人别打中国人,今后不准给日本人当狗,你们的脑袋我先寄着,若再发现谁继续当汉奸,我房秀基的子弹不长眼睛。

    八个伪军慌忙鞠躬。房秀基瞅见大老李已经走远,几个弹跳,便没入夜幕中

    十九

    自从日寇陆续占领烟台、福山牟平一带以后,国民党苗占奎部为了夺取地盘,暗自归顺了日寇,频繁地在二区一带活动。他们横征暴敛,欺压百姓,残害我抗日军民。1940年春天,苗占奎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冶头惨案”,杀害我抗日干部七人。

    苗占奎的暴行,激起了我抗日军民的强烈愤慨。房秀基和战友们义愤填膺,摩拳擦掌,纷纷表示要为先烈们报仇雪恨。

    这天中午,我地下党组织得到情报,盘踞冶头村的苗占奎部队主力已经撤离,仅有军需处五个顽匪在等待押军需,中午要在村公所大摆筵席。房秀基决定抓住有利时机,消灭这股暴徒,夺回军需用品此次任务,由房秀基与刚刚返回大队的刘彪一起完成

    中午时分,接近饭点。房秀基与刘彪靠近了村公所。按照计划分工,房秀基在门口担任警戒,负责接应,准备随时对付意外。解决屋内敌人的任务由刘彪去完成。

    刘彪一身堂倌打扮,双手端着诺大的盘子进了村公所。

    村公所里,五个匪军正横七竖八躺在炕上,手托大烟枪吞烟吐雾,他们的手枪全放在窗台上。

    “哦,饭菜来啦!”伪村长一边接过木盘,一边招呼匪军吃饭。

    就在村长接住木盘的一瞬间,刘彪抽出藏在木盘下面的手枪,高声喝“不许动!举起手来!”

    突如其来的袭,匪军们吓破了胆,慌忙地举起手。靠近窗户的一个匪兵刚欲取抢,被刘彪一枪击毙。慌乱中,另一个匪军趁机从后窗跳出,等脚跟落地,就被等待多时的房秀基结果了性命。余下三人见势不妙,束手就擒,乖乖做了俘虏。

    此次行动,缴获长短枪支六支,苗部准备押运的军需用品全被截获。

    二十

    房秀基屡屡锄奸,不时地让日军损兵折将,成为日军的眼中钉、肉中刺,全力抓捕房麻子成为日军长期以来的重点计划之一。而就日军当前的实力,那些自称 “武士”的高手,根本奈何不了房秀基,唯一之策,就是利用中国人来对付中国人。于是,日军便在投降的军阀中征集武术高手。

    小日本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人手,此人便是孙振先。

    却说孙振先自那日与房秀基撕破脸面以后,回到老家,拉起十几人自立山头,占山为王。却因不懂管理,人心涣散,几次与苗部争战,屡屡遭挫,不长时间便散了伙儿,成了浪荡江湖的孤侠。漂荡了一段时间后,孙振先见自己树敌过多,难以生存,思量再三,还是厚着脸皮重新回到了苗部。

    本来苗占魁对孙振先极其器重,看重的是他的武功。后来因房秀基的到来,技高一筹,孙振先渐渐失宠。特别是因那把手枪,苗占魁对孙振先耿耿于怀。后来,房秀基突然失踪,苗部顿失两个武功高手。恰在苗占魁失意之际,孙振先又重返军营,这让苗占魁好不欢喜。

    孙振先在苗部官复原职,又加封为警卫营营长,完全替代了房秀基原来的位子。

    苗占魁如此提携孙振先,并非是他心胸开阔,而是另有图谋。

    这天,孙振先又在训练新兵,苗占魁传令,让他到司令部去。

    “振先,不,孙营长,在我苗某这里干有何感受?”苗占魁分外热情。

    孙振先急行军礼,快言道:“多谢司令宽怀,在下没齿难忘!”

    苗占魁抬起肥胖的身子,走近孙振先:“本司令很欣赏你的坦率。只是,你这条巨龙我这小草塘养不起。孙营长,如果日本军队肯用你,你愿否前去?”

    孙振先感到莫名其妙,迟疑地问:“他们那里给多少薪酬?”

    苗占魁眯起眼睛:“肯定比在这里多得多了。”

    孙振先眸子转动几下,“成,有奶便是娘,如今这世道,谁给钱多,俺就给谁卖力!”

    苗占魁面部阴沉了一下,若是在寻常,他会暴跳如雷,甚至动家伙,而此时,他却强笑,拍着孙振先的肩膀:“好,咱一言为定!”

    孙振先似乎明白了苗占魁的用意,胆子便壮了起来,说:“司令,咱共事一场,在下只想向您要一样东西。”

    “啥东西?尽管说!”苗占魁还在兴头。

    “就是当年的那把日式手枪。”

    苗占魁皱了下眉,“行,”从怀里掏出枪来,左右看了几眼,递了过去。

    当日下午,苗占魁派副官陪同孙振先骑马前往水道日军据点,他明白,这是向日军表达忠心的最佳礼物。

    孙振先来到日军军营。寒暄之后,日分队长便急切地要试探这苗部献来的“大礼”之本领。

    孙振先毫不掩饰,拳术、兵器、趟步遁术全都显露出来,令日军官兵大开眼界。

    分队长示意两名彪悍的日本武士持刀上场,与徒手的孙振先格斗,未过几招,两个武士便刀飞身落,败阵而下。

    “呦西,中国武术如此奇妙!”分队长赞美着,向旁边一挥手,两个士兵抬来一只皮箱,打开盖子,里面全是黄橙橙的金条。

    “孙大侠,这是万两黄金,先给你留着。”分队长又一挥手,五六个漂亮小女子身穿和服款款而来,恭敬地施礼。

    孙振先是第一次见到日本女人,个个都白嫩如雪,唇若桃花,含情脉脉,裆前禁不住怦跳起来。孙振先的这一细微变化,让分队长看得清澈。

    “这些小女子,都是我大日本帝国的妙龄之樱,可供孙大侠享用。”分队长皮笑肉不笑:“不过,咱得讲个条件。”

    面对金钱、美女,孙振先心已飘然,垂涎欲滴,问道:“啥条件?但说无妨。”

    小女子们退下了。分队长开门见山:“房麻子,你可认得?”

    一提起房秀基,孙振先便气不打一处来,“当然认得,扒了皮俺也认得他的骨头。大名房秀基,乳名大龙,有‘巴龙子’‘房麻子’绰号。我俩曾经是师兄弟、干亲家。怎么,与他何干?”

    “那,你俩现在关系如何?”分队长复问。

    “现在?哼,我俩早就势不两立了!”孙振先显然很气愤。

    “呦西,大日本帝国只需要大侠去办一件事:降捕房麻子!如果降捕不成,就地处死!事成之后,这些美女、金钱全都归你,去台湾、去东洋任你挑选!如果再能杀几个共党,杀一个加赏一百大洋!”

    对房秀基的武功,孙振先很清楚,单凭他匹马单枪难以抓捕。“给我助手吗?”

    “助手?没问题,皇协军任你调遣,想要多少都行。”

    尚陶醉在美女姿色和万两黄金中的孙振先当即表态:“成交,不杀死房麻子,我孙某自割脑袋!”

    自此,当年立志报国的孙振先,在利欲的诱惑之下,变成了东洋鬼子手中的一条军营烈犬,严重地威胁着房秀基的安全。

    二十一

    孙振先投靠日军的情况,很快便传到房秀基那里。在此前,因日军和伪军中,几乎没有真正认识房秀基的人。而孙振先的出现,对房秀基是一个致命的威胁。然而,房秀基并未因此而惧怕,依旧如常地出没于敌占区,只是,尽量避开与孙振先的直面冲突。

    这天傍晚,房秀基与两名队员到牟平南乡执行任务。完成任务后,顺便回村看望家人。

    为避开特务,房秀基三人从村东直接来到家门口。母亲抱着迪普在街门口择山菜,云璞与几个孩子赤着脚用湿沙玩着“垒燕窝”游戏。房秀基跳下马来,亲昵地抱起小云璞,见孩子的两脚冻得发紫,又瞅见放于地上的那双破旧鞋子,心中好生惭愧。若不是自己常年飘游在外,孩子、家人都会像其他人家一样,享受着团圆之乐。

    “云璞,看你那鞋子破的,爹领你到你墨林亲爹那里做双新的,好不?”房秀基吻着女儿。

    对于房秀基的父爱,小云璞丝毫没有感觉出温暖。因为在村人的传说中,爹是个胡子,是一个山贼,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可怕之人。白天夜里都有人想来抓他,给女儿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惊吓。

    “俺不!”小云璞挣脱着,本能地躲开了。

    “妈,歇会吧!”房秀基三人将马匹拴在门前的豆梨树上,两名队员在门前屋后放哨,自己进屋去了。

    林江花在家里做鞋子,见丈夫进屋,放下手中活计,顺手倒了碗水。秀基娘进屋寒暄了几句,便领着两个孙女去了街上,与两个战士聊着,故意把有限的时间留给小两口。

    “这段时间家里怎样?”

    江花叹气。“他叔的事你知道吗?”

    “作基?他怎的啦?”房秀基急切追问。

    就在房秀基上次回家后不久,房作基便不明不白地上吊自杀了,就在门前的梨树上。作基与家人关系相处得都很好,只是承受不了家庭的巨大压力,还时常受到不明来路之人的袭扰。作基媳妇从那以后木呆呆的,蓬头垢面,整天不说一句话。江花与婆婆商量,只好将弟媳送回了娘家。

    “会不会是他杀?”房秀基警觉起来。江花说:“俺看不像。”

    房秀基一拳捣在墙壁上,“这个作基,怎就这么没出息!”

    江花知道丈夫回家时间不会太长,便绕开话题:“哎,你在那边怎样?”

    房秀基露出了笑脸:“战果丰硕。哎,江花,俺加入共产党了,现在是侦安大队长了。”

    林江花警觉起来,悄声说:“你怎么能违犯党的纪律呢!组织批准你向我透露身份了吗?” 

    房秀基愣眼看着妻子:“党的纪律?难道你也是……”

    江花本能似地捂住丈夫的嘴:“小声点,墙外有耳。既然你已入了党,俺也告诉你个秘密,俺也入党了,现在是咱村里的妇救会主任。”

    房秀基激动地紧紧抱住江花。江花也兴奋起来,“不瞒你说,俺把全村的妇女都组织起来了,给部队做衣服,做鞋子,墨林哥打着‘烟台商铺’的名义,把做好的鞋子衣服运出去。你们侦安大队的鞋子,说不定还是我们做得呢!”

    “这太危险啦,要是让伪军鬼子知道,整个村子会不会都得遭殃?”

    “俺不怕,你都不怕死,俺怕啥?”江花说:“自从那次你在南河闹腾了一场,那些伪军都不敢进村胡来。”

    “喔,有这事?”

    “他们是怕你!”

    江花依偎在丈夫的怀里,闭上眼睛。房秀基紧紧地拥抱着爱妻,两人那干渴的嘴唇胶合着。“江花,俺想跟你商量个事。”

    “啥事?”

    “那年俺给的大头洋花了没?”

    “你问这事干嘛?”

    “俺想……拿出一些,捐给妇救会,给八路军做点鞋帽衣服。”

    江花愣眼看着,迟疑片刻,说:“提前也没跟你商量,俺跟妈合计了,早就捐了。”

    房秀基很是激动,将妻子抱得更紧。

    门外响起了枪声。

    “江花,我要走了!”房秀基抽身跑向街上,见草垛旁躺着一人,翻开衣领一看,有伪军的编号,腰间还有手枪。“不好,我们被发现了,快撤!妈,儿子不孝,您多保重!”

    房秀基等飞身上马,向村东北方向跑去。

    谁都未曾想到,房秀基此次回家,是与家人最后的一次见面。

    房秀基三人离开村庄不远,左右各追来一股骑兵,鸣枪夹击包抄。

    原来,房秀基三人进村,被伪军安插在村里的“眼线”发现,惧于房秀基的功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急忙派人报信,留人暗地里继续盯梢,被房秀基守卫的队员击毙。

    这两支追兵各有二十余人,皆为伪军。伪军拉成包围圈,伴着密集的子弹围拢过来。

    房秀基见都是中国人,说与两位战友:“不到十二分不要伤人,掐马腿!咱们能冲出去就行!”他一边挥动双枪,一边伺机突围,不多会儿,那些战马便纷纷卧地,包围圈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房秀基三人趁机策马向西北奔去。

    房秀基三人刚刚远去,孙振先率三十余骑兵赶来。孙振先气愤地朝天鸣枪,骂道:“好一个房麻子,还是让你跑了,今天暂且放你一马,下次再取你狗命!”

    二十二

    1943年5月,房秀基去往马石店执行任务。返回时,故意路过青山村,他想借机探望师爷宫宝田,也请师爷出面,劝一劝孙振先。未曾想,师爷刚刚过世。村人说,宫宝田平时经常提及房秀基的名字,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房秀基很是伤心,买了些冥纸到师爷坟头祷告。

    回到根据地后,房秀基一直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宁。

    一天早晨,房秀基双手抱着头,说大老李:“今儿夜里做了个恶梦,梦见我师爷,在一个地宫里烧水泡茶招待俺。”

    “这有什么不好?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保佑你呐。”大老李无心地说。

    房秀基没再多言,只是嘱咐:“这几天咱得格外小心点。”

    傍晚,房秀基接到新任务。根据任务的难易程度,房秀基点了两名新战士陪同,三人于午夜时分赶到了牟平二区丁家夼村的李家莹。

    李家莹是丁家夼村李姓人家的一片墓地,地处一座孤山上,山坡上几乎没有树木。墓地里只有一处宅子,乃旧时的看坟之所。后来,住进一户人家,姓田名禾。这田禾的住宅由于其地理优势,加上人也厚道,所以,党组织将此作为秘密联络站。房秀基也多次在此暂住过,对田禾比较信任。

    敲开门后,一名队员留在门外放哨,房秀基与另一名队员进屋,在炕上与田禾喝水闲聊。

    田禾妻子摆手,田禾下了炕。

    “这深更半夜的,人家肯定还没吃饭,做点啥?”

    “这还用说?米面饼子伺候呗。”

    “你说得轻巧,米,一粒也没有了,面就剩两碗苞米面,哪够?”

    这夫妻俩的私语被房秀基听得清楚。房秀基也下了炕,见田禾妻子抱来一个小纸缸,正准备挖面。房秀基按住面缸,说:“大嫂,米面都别动,有地瓜干就煮一点,再切几片咸萝卜就足够了,住家过日子都不容易呀。”

    房秀基三人轮换吃饭。吃饭间,房秀基问了村里百姓的生活情况。田禾不住地唉声叹气。

    这几年,硝烟不断,乡民们只能瞅着空儿下地干活,旱灾、洪灾交替袭扰,本来地里就产不出多少粮食,而军阀、官府三六九地上门崔娟要粮,日本鬼子还经常出没,烧杀抢掠,地里出的那点粮食几乎都被拿走了,百姓只能以山菜充饥。营养的严重缺乏,野菜吃得过多,村里好多孩子都得了水肿病,又没钱治疗,丢孩子(注:孩子死后,丢在山沟里)的事屡见不鲜,村庄附近的山谷里到处都有乱葬岗子(注:浅埋孩子的小坟墓)。

    听了田禾的哭诉,房秀基心里沉甸甸的。眼下正是春夏之交,粮食青黄不接,“春荒”是困扰百姓的最大难题。房秀基考虑再三,还是拿出笔来,写了一封求援信,要求组织上想法筹粮赈灾。

    翌日早饭后,房秀基要田禾找一个妥当的人把信秘密送到根据地。

    田禾物色了几人,感到都不妥,于是,让其亲戚苏庆三亲自跑一趟。

    苏庆三这人不太精明,脑子只有一根筋,交代的事情几乎不走样,傻呆呆的样子过哨卡也不会引起鬼子的怀疑,且在此前,也为地下党送过几次信。

    田禾按照房秀基的吩咐,向苏庆三做了详细交代,把密信叠得很小,藏在粪篓子里,上面还盖了些牛粪。

    苏庆三沉着地撅着粪篓子走下山去。绕过村庄时,见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过来,慌忙躲进一个小巷里,这个小巷是一个死胡同。那队人马赶了过来,拿枪对着苏庆三。一个留着大分头的汉子跳下马来,问道:“干什么的?”

    苏庆三说:“拾粪的。”

    “拾粪的?拾粪还怕怕栖栖?分明是个奸细!”大分头喊向旁边:“给我搜!”

    两人拿枪指着苏庆三,另两人开始搜身,全身上下搜了个遍也没搜到有价值的东西。

    “妈的,原来是个傻子。”大分头蹿上马背,一拨人都随着上了马。

    苏庆三撅起粪篓子刚刚出了小巷,那大分头飞身下马,一脚踢掉苏庆三的粪篓子,干巴巴的牛粪全都倒了出来。苏庆三急忙去抢那粪篓子,却被大分头抓住衣领:“傻子,这个破粪篓子对你就这么重要?”

    几个人将苏庆三扭住。大分头蹲下身来端详着那个破粪篓子,猛然间发现了藏在篓子底下的小纸方,展开一看,竟是一封密信!大分头立时变得和蔼起来,说:“老哥,刚才失礼啦,俺是牟平县侦安大队的,房秀基这人你知道吗?”

    苏庆三连连摇头。

    大分头进而介绍:“鬼子汉奸都管他叫‘房麻子’。”

    苏庆三继续摇头。

    “老哥,不瞒你说,房秀基同志就在附近,他有难处,传信让俺来支援他,俺和他都是一伙的。”

    听着此人的说话,苏庆三将信将疑,心中好是矛盾,若果真是房大队长的人,不告诉他们恐怕耽搁了要事,便问:“你熟悉房秀基吗?”

    “笑话,我俩经常在一起,他是房家人,一身好功夫,双枪打得特别准,长得就我这个头,只是脸上多了些麻子,平时带着风镜,杀了不少鬼子汉奸,很关心老百姓……”大分头滔滔不绝。

    经这么一说,苏庆三信了,“跟俺走吧。”

    二十三

    大分头一挥手,马队十六人都牵上马,跟随苏庆三往李家莹山坡走去。

    “他娘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该死的房麻子,竟然藏在这里。”快到李家莹时,大分头与旁边一位悄声耳语。

    苏庆三闻之,方知上当了,急忙大声喊道:“房队长……”

    闻听苏庆三喊声,大分头抬手一拳,一具尸体滚下山坡。“赶快上马,火速包围坡前的小房子!”

    却说房秀基等人还在屋子里畅聊乡民之事,忽听得山后有噪杂声,出门一看,马队已围了过来,仔细再看,领头的正是孙振先。看来,一场血战在所难免!以房秀基的武功,只身逃脱不成问题,但考虑到还有两名队员和田禾夫妻。于是,率队员退回屋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房秀基让手无寸铁的田禾夫妻藏进地窖里,自己与两名战友准备应战。

    此时,孙振先队伍已在小屋上下及四周布满了人。

    “房秀基,老子找得你好难呐,这回,你插翅也难逃啦!”狡猾的孙振先在屋外,躲在一颗大树后叫喊着:“亲家,赶快投降吧,你现在投降咱俩还是亲家,皇军会重重地赏赐你,如果顽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面对当年的结拜亲家,房秀基满腔怒火,回道:“孙振先,咱都是中国人,奉劝你不要助纣为虐!想要我当汉奸,没门!”

    周围的子弹密集地射进小屋。

    房秀基此次出发前,根据执行的任务需要,没有携带太多的枪支弹药。突如其来的变故,根本不允许他靠枪战解决。他心中盘算着,要是没有孙振先的参与,对付这十几个伪军当不成问题,而孙振先的功夫和枪法不容忽视。

    “房麻子,赶快投降吧!”孙振先也深知房秀基的枪法,弹无虚发,也不敢贸然冲入,只在外面诈唬。

    房秀基端着双匣子,见孙振先从大树后露出半个脑袋和右腿,刚一举枪,转而又想,毕竟还是师兄弟,给他一个悔改的机会,一枪打中孙振先的右腿。

    “给我射击!”中了枪的孙振先更加疯狂,又一阵子弹雨点般地穿向小屋。

    面对敌人疯狂的射击,房秀基深知,想全身而退已无可能,吩咐两位战友:“我出面引开敌人,你俩赶快从后窗撤离!”

    “不,队长,咱们生死都要在一起!”两位队友谁都不肯离开。

    “战情紧急,咱们至少必须有一人逃出去,这里还有绝密文件,若是落到敌人手中,对我侦安大队将损失更大!小李,咱仨你最小,就是死也轮不到你,你去!”

    “队长,我不!”

    房秀基举起枪,命令道:“你必须去,这是军令,不然我毙了你!”

    小李闻听军令,不敢违抗。房秀基将唯一的一颗手榴弹和一支步枪及子弹袋都交给了小李,又掏出一份文件,嘱咐道:“记住,人在,文件在,不要恋战,逃离为要!”

    房秀基与另一队员主动推动屋门,顿时,敌人几乎全都围拢到房前,屋后只剩下三四个伪军。

    小李抛出手榴弹,借弥漫的烟尘从窗户突围了。

    房秀基听到屋后的响声,心里踏实了许多。两人出得屋门,慢腾腾地举起手来。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也!”孙振先以为房秀基已被迫降,示意不要开枪。

    房秀基见敌人都围向前来,陡然间,掏出双匣子……按正常情况,只需眨眼功夫,这十几个伪军即可变为死鬼,但是,令房秀基万没想到的是,陪同他多年的双匣子此时全都卡了壳。房秀基一怒之下,将手中两把匣子枪一起扔进旁边的粪坑里。

    就在房秀基举枪之际,他的战友也拔出枪来,连毙三个伪军。未等再开枪,雨点般的子弹齐射过来。这位年轻的战士身中数十枪,壮烈牺牲。

    眼见战友倒下,房秀基两眼冒火,“噌”地蹿进敌军中,左右开弓,两个伪军便一命呜呼。房秀基刚刚夺过枪来,却听得“砰砰”两声,他的双臂一齐中弹,刚刚夺过的长枪滑落地上。

    孙振先对着枪口吹了口气,油腔滑调地说:“房麻子,还认得这件家什吗?还是我们皇军的家什好哇,不是你那中国破货,只能填茅坑!”

    孙振先手中用的,正是当年从鬼子高蝶那里夺来的紫铜手枪!

    房秀基未料想孙振先会如此绝情,愤怒的他屈身弹跳,飞起一脚,直冲孙振先脑门。孙振先闪身拉过一个伪军挡于身前,那替死鬼便跌倒在地,七窍出血。房秀基再次弹腿,孙振先又是两枪,房秀基两腿中弹,不由得身子斜靠向身旁的大槐树。

    天空,布满了乌云。身怀绝技的房秀基被五花大绑地搭在马背上,离开了李家莹,押送到梁家夼村公所。

    二十四

    梁家夼村公所有十几间房子,周围建有围墙。院内有十几个伪军看守,阵容森严。刑讯室内,是四间空阔的屋子,地面上竖起几根木柱子,旁边有土炉子和一张八仙桌。黄土打就的地面上,留着斑斑的紫红血印,整个屋子里充满着血腥味道,阴森恐怖。

    房秀基被绑在木架上,手腕、脚脖都有粗铁丝紧固着。经过饥饿、重伤和一路颠簸,房秀基已是奄奄一息。

    盛气凌人的孙振先捏着房秀基那软绵绵的嘴巴,嘟囔道:“妈的,什么流星、神侠的,就这么不经折腾。”说向旁边:“给我泼醒!”

    接连几桶凉水,将房秀基浑身上下淋了个透湿。房秀基渐渐苏醒过来,呆滞的目光死死盯着孙振先。

    “亲家,恕我无礼,师兄我还是奉劝一句,降了吧,咱都还年轻,都是武林高手,如果就这样悄悄死去,岂不可惜?”孙振先仍不死心。

    房秀基双唇爆裂,骂了声:“狗!败类!要不是有像你这样的走狗,小日本敢如此嚣张?”

    “给我打,狠狠地打!”随着孙振先的吼叫,一阵皮鞭胡乱地抽打,只一会功夫,房秀基身上的衣服一块块地脱落,露出红红的鞭痕。

     “孙振先,我真后悔在山上没打碎你的狗头,你会遭到老天报应的!”房秀基撕心裂肺地骂着。

     “这就对啦,我知道,凭你那枪法,不会打不准我这项上脑袋。只可惜,你心太慈了,你没有,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以后你再也没有机会了。麻子,凭咱俩的功夫,我不如你,可是我胜利了,你知道为啥?我的胜利得益于我比你狠,师爷当年就是这么料定的。麻子,有句古话叫无毒不丈夫,说的就是像我这样的人,只有心狠方能成大事。你知道我杀了多少人吗?光是共党就有二十几个,也包括我的叔父,我的亲叔叔,活埋了,和他相比,你又算个什么?”

    孙振先奸笑着,向旁边挥手,一个彪汉手持利刀,残忍地挑断了房秀基的脚筋,房秀基那昂起的头立时耷拉下来。继而,几个打手又疯狂地抡起了皮鞭。

    “住手!”一个日本军人走了进来,看那装束,当是不小的官职。这军官还真得会说几句地道的烟台话。他拿起雪白的手帕,为房秀基擦着脸,语气温和:“房大侠,夜流星,久仰大名,地道的胶东汉子。中国人多愿观看流星。流星固然美丽、有光亮,只可惜,它的光亮只有一瞬间。我希望大侠有流星的光芒,却比流星更恒久。我大日本帝国最爱人才,尽管你杀了我大日本帝国的一些良将,但是,我是胸怀开阔之人,只要你归顺于我,我,既往不咎!”

    房秀基不语,只用红兹兹的眼睛瞪着。

    日军官挥手,两个伪军抬来一只木箱子,打开盖子,里边是黄灿灿的金条。“这是两万两黄金,要是你肯归顺于我,这箱黄金就归你了。我保你一辈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房大侠,如何?”

    “妄想!”房秀基从牙齿里挤出一句。

    日军官依旧和颜悦色,说:“退一步说,你不愿归顺于我也不要紧,只要你说出一个共产党员的名字,就一个,我立刻放了你,这箱黄金仍然归你,如何?”

    房秀基心里明白,自己四肢已残,尤其是脚筋被挑,武功全废,自己活着只有受罪,拖累家人和组织。他想起了在恐怖中生存的家人,想起了壮烈牺牲的战友,想起了受苦受难的同胞,想起了与师傅在党旗下的誓言……

    “好吧,你,附耳过来,我有秘密想说。”房秀基似有悔意。

    日军官走近,侧耳过去。房秀基用力抻起脖子,一口咬住那肥硕的耳朵,唯听得“咯吱”一声,一只血淋淋的耳朵喷吐出来,骂道:“做你的鬼梦去吧!”

    “给我用刑!”那军官捂着血淋淋的脸气急败坏地吼道。一时间,房秀基的牙齿被钳子一颗颗拔掉,烧红的铁锨在胸膛炮烙……

    孙振先变着法子施用酷刑,而房秀基坚贞不屈。

    雄鸡连唱,按常规该是东方启明,而此时的外面还是黑乎乎的,绵绵细雨似乎在述说着这人间不平。

    鬼子见房秀基拒不从降,又恐共产党袭击,决定提早处死房秀基。

    遍体鳞伤的房秀基被转移到莱山石家疃村东的石头河,进行活埋。

    房秀基被放进深坑。敌人仍不死心,一边加填沙石一边试图逼降,而房秀基只是朗笑。

    沙土埋到脖子了,敌人还在逼降。房秀基斥道:“孙振先,你这个民族败类,总有一天要接受人民的审判!小日本,你们嚣张不几天了,中国人是杀不绝的,中国的强大是历史的必然……”

    罪恶的沙土疯狂起来,将那令日军、孙振先恐惧的声音深深地掩埋于地下。

    房秀基,一位铁骨铮铮的胶东汉子、一个身怀绝技的武林巨匠、一个胸怀民族大义的抗日英雄,就这样辞别了人间,是年仅有二十八岁!

    当天傍晚,房墨林与房宣基一起赶着马车偷偷地来到石头河,将房秀基的遗体挖出,运回房家。为了避免日伪军的报复,两人合计将尸体掩埋在村前小河南岸的山坡上,没留任何标记。至今,无人能够寻得烈士安息之地,唯见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

    在乳山、牟平一带,房秀基一直是一个神秘人物。在新中国成立以前,房秀基究竟在干着什么,很少有人知道,村里人大都以为房秀基是一个杀富济贫的胡子头儿。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初,党组织把《烈士证》送到房家村时,村人方恍然大悟。

    房秀基(又称房修基)虽然职务不高,却武功高强,尤以轻功和枪法为佳。据《乳山市志》记载:房秀基在参加革命的四年中,锄汉奸、杀鬼子近百人,缴获敌军枪支百余支,令日伪军闻风丧胆,为我党屡建奇功。据房秀基之长女房云璞回忆:父亲的形象跟电影中的佐罗极其相似。房家村的老人们说:房秀基的武艺和战功,不亚于打虎上山的杨子荣,只是没人把他写出来。

    房修基的两个女儿如今都生活得很好。长女房云璞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高级工艺美术师、全国“三八”红旗手,曾经受到国务院总理李鹏的接见。次女房迪普随子女旅居威海。

    孙振先(又名孙继先)在杀害房秀基后,继续潜伏在烟台一带替日军卖命,血债累累。据《中共乳山党史大事记》记载:“|1945年8月,国民党顽固派孙振先带领200余人夜间袭击十二区区中队,劫持干部战士23人,乘船向青岛逃窜。途中,排长于幸福、班长于天运准备夺枪与敌搏斗,被当场开枪杀害,抛入大海,其余战士被押往青岛”。日本投降后,孙振先如丧主之犬,退避烟台,又与国民党顽固派勾结,继续与人民为敌。1948年2月,孙振先还乡团杀回牟平,制造了牟平“养马岛惨案”,残暴地杀害我党干部、党员、群众39人,抢劫财产难以数计。1948年10月,烟台二次解放,孙振先无处藏身,带着累累血债自乳山口码头乘船逃往台湾。关于孙振先之罪行,网上多有报道,此不赘述。

    房墨林,今午极镇房家村人,解放后任烟台市某公司经理,后期情况不详。

    房秀基的得力搭档“大老李”李仁寿为今乳山市午极镇土心头村人。据村人讲,李仁寿也属大龙,比房秀基大12岁,一米八几的个子,铁塔一般的身材,生有一儿一女,儿子为军级干部,离休。房秀基牺牲后李仁寿接任了侦安大队长。解放后,李仁寿被安排在烟台领导岗位工作,因其不识字,没文化,后来应个人要求回乡定居,1979年病逝,享年76岁。

    关于房秀基三人被困李家莹的情况,民间说法不一。一说,房秀基的双匣子由于枪膛老化,子弹卡壳;另一说法是当时带的子弹不多,都给了突围的小李了,有限的几颗子弹打尽了。这两种说法都有道理,以房秀基之枪法推论,弹无虚发,枪里的子弹足以击毙十几个敌人,因此,第一种说法可能性较大。当场牺牲的那位战友尚查不到姓名,而受命突围的那个“小李”,据民间调查推断,应该是莱西中由村的李茂友,因故无法联系。

    文中涉及的其他人物,由于年代久远,尚未查访到知情人。

    我们对于房秀基这个人物的调查已经有三年多了,曾多次去往牟平一带村庄以及房家、杨家庄、土心头、青山、大崮头、泽上、辛家疃、归仁、东峒岭等村进行调查采访,却很少有人知道房秀基的事迹,因为他执行的都是秘密任务,组织上又丢失了档案。后来,我们就到当年牟平县侦安大队那些队员的后代家中采访,得到了一些听父辈讲述的支离破碎的故事。经过反复琢磨、推敲,才形成了此篇。应该说,房秀基的神奇故事远远不止这些,他锄汉奸、杀鬼子近百人,执行任务至少也有几十次,每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都会凝结着一些精彩故事,但苦于找不到知情者,故而,只能就现有的素材挥笔而就。

    本篇为纪实文学,作品中涉及的人物、时间、事件、地点等都是根据各方调查而获取的,整体上符合史实,只有个别细节是根据推理而成。在写作的过程中,我们被英雄的事迹和精神所深深打动,在此,向人民的英雄真情地道一声:

    房老前辈,安息吧!我们忘不了您!人民忘不了您!共和国忘不了您!您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上永生!

    本篇在2015年9月9日,山东省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大型征文评选中,获得纪实文学类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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