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辛明路
春章哥由民办转公办了,庆祝的日子定在他生日那天。一进门我就听到他在一边清洗着茶具一边唱着“其实你不懂我的心”。我懂,他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借词述怀。
在完小读书期间,我俩创建了“满江红兵团”,他任司令,我任秘书。办活报、演节日,他多是集导演、主演、舞美设计于一身。我们出的节目,就完小级别而言,在全公社是小有名气的。到中学以后,他又是校文艺宣传队里的主要二胡演奏员,对他的艺术才华,我是很佩服的。
那时大学停办,中学毕业后我俩就“双双把家还”了。他的志向是从艺,我的志向是从军,但我们内心那弱小的向往力,与社会这强大的制约力相比,我们只能乖乖地服从于社会的安排。我行医,他教学。
那时农村人的文艺生活是相当贫乏的,有收音机的家庭还可以听听革命样板戏,找不到收音机听的人,晚上多聚在会讲故事的人的家里,缠着人家讲故事。
一天,春章哥找我说:“你这个青年书记怎么当的,要把人闷煞呀,就不能组织起来演个节目?”我俩谁跟谁呀,他提出的合理化建议焉有不接受之理?那时候,老电影开始解禁,样板戏以外的剧目也陆续上演,我向党支部提出申请,组建村业余剧团。搞古装戏购置行头需要大量资金,还是搞现代戏吧。我和春章哥有个共同的特点,做事不做则已,要做就得争取做好。
在第一部戏的剧本选择上,我们着实动了一番脑筋。今天想排演《野火春风斗古城》,明天又想排《红梅赞》。经反复切磋,最终确定排演《烽火桥头》。那剧我们只是看到了介绍材料,手中并没有剧本,而且到县新华书店也没能买到。正当我们准备更换剧目的时候,赶巧世栓表哥来我们家,说起他们小泓村要排演《烽火桥头》。表哥是村党支部委员,又是村戏里的大腕儿,通过他的关系,人家把那戏让给了我们,他们改演别的。我和明德哥去拿剧本那天,受到表哥村党支部全体成员的热情接待,那纯朴的友谊,至今还感动着我。
剧中出场的人物近40个,我们那个小村凡有点艺术天分的人几乎都用上了。明德哥演正面男一号;春章哥因还要兼二胡伴奏,演二号;我嫂演正面女一号(明德哥的对象,也是教师);卫生所里我的师傅龙章哥演反派男一号。我阐明了剧中无配角的观点,上台的都是主角。因为有一个人演砸了,会影响到全剧的演出效果。在组织学戏的过程中,我要求的相当严。春章哥与我嫂识乐谱,我把有唱词的演员分给他俩耐心地去教。就这样,我们紧张而有序地忙乎了两个多月。
正月初三,我们的戏如期地与社员见面了。我像个正在向老师递交答卷的学生,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站在乐队一旁,预想观众的反响,临到我上场的时候,我竟差点忘记了。随着剧情的发展,观众越来越入迷,我们还真的把在场的人,带进了那硝烟弥漫的抗战岁月。抗日英烈的大无畏精神,日本鬼子的狰狞面目,被我们复原的活灵活现,演出获很大成功。我如释重负,正月初四在家美美地睡了一天。
小村排好了大戏,引起了公社党委的关注。汇报演出以后,决定调我们的戏,到境内几处部队驻地做拥军演出,到200户以上的村进行巡演。在西泓赵家村演出时,台下有位漂亮的姑娘,被春章哥的潇洒扮相和动人唱腔深深吸引住了,后来她成了我们的春章嫂。
可惜的是,我们的业余剧团坚持了没有几年。一是因为我外出工作了,用春章哥的话说,少了一位后勤部长;二是大队变村委了,社员变村民了,分田单干,大家各忙各地去了。我知道,剧团的停办,是抽掉了春章哥的一根大神经,他的心情我懂。
2004年3月的一天,春章嫂来电话,说春章哥在市医院住院,我们全家人多次去探望他,有一次探视时我说:“哥,打起精神再唱一段!”他说:“我想唱的东西太多,在病房里唱不是地方,等我好了,再唱给你们听。”
因治愈无望,医生劝春章嫂把春章哥搬回了家。5月25日,我突然惴惴不安,急着要回去看看春章哥。起身前,我向春章哥家拨电话,无人接,我又拨他邻居家,玉章弟媳告诉我,春章哥在我这个电话前一个小时走了,临终前多次说过,不让家人告诉我,免得我伤感。这样我就不伤感了吗?我岂止仅是伤感吗?
今年清明的前一天,我电话叫春章哥在市区工作的女儿来我这里一趟,我说:“我和你爸之间交流方式,你们可能不懂,你把这封信捎给你爸,清明我就不直接去给他扫墓了。”侄女先是一愣,稍后就反应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