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 补
文/山菊满坡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我在高中读书。你若是读过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你就会想到我在高中时的饭食质量,只是我感觉没吃路遥那么多的苦,没受路遥那么大的罪,也能吃饱穿暖,只是不好意思多吃,女孩子嘛。所以一到休假,自家的饭桌上我就变成一头饿了好长时间的狼一样。
在高二那年我为省钱买一只口琴,竟然一个月没有订菜,周日回家母亲那晚上正炒的是胡萝卜,我记得菜里还没有一块肉丁,但在学校饿坏了的我那晚上大吃特吃,后半夜里竟然因消化不良,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来不及下炕,那吃下去还没消化的胡萝卜全部打鼻子嘴巴喷薄而出。自此不吃胡萝卜,直到近几年我的胃口才开始与胡萝卜有了亲密的接触。还有一次是高考落榜那年冬天,母亲煮半锅黄灿灿的大黄豆,准备磨豆浆做豆腐,那早上我挖了大半碗豆,又舀了几匙白糖,美美地全吃了,这下坏了,我被毒得不轻,恶心头痛,心想要死,难受得难以言表。这次恶补不仅造成我十几年不吃豆腐的恶果,也让我一看见豆芽菜就厌食。还好,十几年的戒吃,如今也慢慢忘却了对豆制品的蔑视,不但不蔑视还有贪吃那豆腐的倾向了,只是那豆芽菜极少往家买,对它还是不太钟情。
饭食上的恶补有别于对渴求知识的恶补。虽然都是如饥似渴,但饭食上的恶补损害的是身体,而求知的恶补却对人的思想大有裨益。
我不得不恶补我想要的知识,因为每当我的眼睛碰触诸如:笨拙、幼稚、榆木脑袋、不开窍、短视、智商低、单纯……等等不与聪明人沾边的词儿,我总会手足无措地不知把自己放在哪个角落里更心安理得,大多时会无聊地摘下眼镜擦了又擦再重新戴上,眼镜是擦光亮了,可是心里的眼睛却总也是有障的,于是甩甩脑袋咧咧嘴巴自嘲一下,这些字眼确与我是沾边的,想着自己跌跌撞撞地从小学一直到高中毕业直至结婚生子,认真审视这过程才发现,原来我这一程只能算是一路短视地走到目前的这个人生站点。
我不止一次地跟人说起过几十年来的人生感受。告诉他们我白白浪费了三十多年的光阴,有如祥林嫂丢了阿宝一样地逢人便诉或是喃喃自语。那丢掉的光阴就象一个先天性的盲人,从没见过草是绿的,泥是黄的,山是青的,天是蓝的一样……当心灵的眼睛突然睁开的那一刹那,世界刺目而耀眼,得一点点拿开遮眼的手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感。
记得我小时候,时而聪慧时而失聪,捉摸不定,聪慧时我能记得幼年时的点点滴滴,失聪时却将大部分的生活履历忘记得一干二净。我竟然记得四五岁时跟爸爸到大队剧乐部时的镜头,还知道那时我是驻姥家最多的那一位,也还记得学龄前的日子里喜欢一个人孤单着玩耍,容不得他人的参与,经常玩的把戏就是把家中柜子上抽屉里的所有物件,小到一颗螺丝钉也不放过全倒在炕头上,然后一个人象建筑师一样地垒高楼、造汽车……小小的我在不太宽敞的火炕上或摞或摆地尽着花样地玩,常常陶醉于自己的“造型”中自鸣得意。我很少和姐妹们一起玩,不喜欢与她们闹嚷嚷地你争我夺,一个人寂寞地玩大了,这期间我连一本小人书也没看过,玩累了就翘起二郎腿躺在火炕上瞧着墙上的年画发呆,一看就是大半天,想象着画里的美景,憧憬着,梦幻着,伴我长大的也有墙上这年年换新的年画。我好羡慕我儿,他还不会说话,当妈的我就为他买回了幼儿读物,看图识字书,可是我的儿时眼界要多么狭窄就有多么地狭窄。
我接触过的第一本小人书是在我弟弟快上小学了,爸爸在集市在给弟弟买来了《女交通员》、《吊死鬼》、《草原英雄小姐妹》《努尔古丽》,再后来就是三奶家教学的外甥女送给我的一本《儿童文学》,就这几本书伴我度过了童年时光。
我记得上初一时村里拉上了电灯,那年的一个秋天,我用一个晚上一口气读完了一本借来的儿童读物,名好象叫《小八路》的吧。那晚上母亲催我三次,让我别熬夜,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看书,母亲又催我别浪费电。从那以后我记得直到我上了高中,这期间再也没读过一本课外书,不是不喜欢读,确是因为一学业重,二无钱买书,三愚笨的我不知道借书读。
我在老师的填鸭式教育模式下,死背教条地利用学的死知识考取了那年的重点高中,一上高中,偏科的恶习重又袭来。这会儿又轮到英语和物理化学的不景气,好容易以中游的水平熬到了高二,终于兴高采烈地选择了文科班,好景不长,那数学不再是我的弱项了,但那史、地、英、政却又成了我高考的绊脚石。我开始不务正业,眼睛只盯住了文字,这时期对文学产生了爱慕之情,敢于自作主张地订书订报。尤其是爱上了语文老师上的阅读课,通常是晚自习,老师拿一文学杂志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地念那引人入用的小说,我发现不爱好这个的人在学英语或是数学,而爱好这个的我从来都是全神贯注地进入到小说中的意境里神游去了,后来有点走火入魔,让我在不及格的英语自习课上竟然读起了自订的文学杂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瓜与豆我都没种成功,于是高考落榜回家务农。
许是自小就对文字的偏爱,所以长大后就羡慕会写文章的人,往往是一种仰视的目光看待文人,然而深知自己感悟的迟钝,眼界的闭塞,即使短视到如此地步,仍然向往多看几眼那熠熠生辉的文坛上的星星,不是自己多么地想去摘星星,只是想仔细地看看那一颗颗星星究竟是融汇了怎样的智慧才发出了那悠悠璀璨的光芒的。
心灵一旦睁开了眼,就发现了闭着眼睛时的无知和迷茫。不读书有如盲人突然睁开了双眼,发现的世界是全新的一个,少读书有如幼儿看图说话,没有图解是难能知其意的,多读书有如筑路工人,付出过劳动,知道这路曾经洒过筑路人多少的汗水,收获了多少的希望,当路过者走过这路时,筑路人会自豪地说一句:“我比你先过!”
婚后十年,我可以说只读过一遍《红楼梦》,还没有读懂。想来好惋惜好可惜那如流水样逝去的年华。让我睁开了读书的眼的一本书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零四年春节回家,随手在弟弟的书堆里抓起这本翻乱了少了好几页的书,看了两页,一下子被吸引,有点爱不释手了,多年来想读点书的渴望有如久旱逢甘霖,那路遥的小说象火种一下点燃了心头淤积之柴禾。此书读罢,我忽然想起是到了该对读书一事恶补一下的时候了。
从哪儿读起?喜欢外国的电影,于是首选的书籍是国外的名著,我用了一年的时间断断续续地看了比前三十年总和还多的书,我在《悲惨世界》、《红与黑》、《拿破仑传》、《罗米欧与朱莉叶》、《教父》、《唐吉诃德》、《法国中尉的女人》、《巴黎圣母院》、《莫泊桑短篇小说选》里溜达了一圈,然后在《红楼梦》里又溜达了一圈,仍旧在大观园里弄不清东南西北,最近在《三国演义》里一边看着曹、刘、孙三雄在中原的逐鹿,一边还跑到《永别了,武器》里欣赏海明威,可忙坏了我这双没见过世面的眼,近日文友又送我一本《三毛全集》和一本《张爱玲典藏全集》,兴奋感激得我一遍遍地为文友祝福。
我想读书的恶补总比饭食上的恶补要善千倍万倍吧,人总不会因为多读书而造成身体上的不适,只是对我来说,这读书上的恶补来得有点晚。先前几十年的短视是除了恶补而不能让目光深远的,所以在读书一事上的恶补,我如果有一天衣带渐宽了亦将是终生不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