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 妇 嫂
作者:山菊满坡
不足一米六的个儿,瘦得像麻杆,腰身远看象个大虾。近看那被烫得翻翻着的头发象个鸡窝;一双大眼睛镶嵌在干瘦的黄黄的脸上,却掩饰不住年轻时的水灵;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喉咙里时不时地发出干咳着的声音;一身好的不好的衣服裹在她身上永远都会走了型;你什么时间看见她,她手里什么时间夹着一棵或香烟或旱烟,那夹烟的两根手指永远是黄黄的,就在这灰头土脸浑身上下没一点地方影人的躯壳里却有一颗有争议的跳动着的心,但我确信那颗心也是善良的。
拥有这些特别之处的这个女人,是我没有出五服的堂嫂。前些年,男的女的大人见了她都会不怀好意地笑着对她说:“小媳妇,你妈个X地,上哪儿去瞎逛来?”媳妇嫂总会回应:“你妈个X地,打听那么多干么?”小孩子见了她打老远就会喊:“小媳妇,小媳妇 ,嘻嘻……”媳妇嫂这时候总会说:“你个兔羔子,过来,我撕了你的嘴。”有时候面对大人孩子的起哄,媳妇嫂会象没听见一样低着头咳嗽着只顾走路。
然而,在我们村西庄上住着的人当中,我是唯一没有直呼她为“小媳妇”的人。每每在街上遇到媳妇嫂子,她总是拖声拉调地透着一股亲近地音儿问我:“老二来家了呀”;有时她的问候语会变成:“书呆子来家了呀”……她对我所有的问候,我总回:“是啊,嫂子,你忙么去来?”我从来给她的都是尊重。
我前屋那没出五服的大哥兄弟三人,在三哥三岁时就没了妈。我那大爷又当爹又当娘拉扯着几个孩子长大成人了,家里没个女人操持,所以兄弟几人从小都会做家务,那念书不好的大哥,岁数越来越大,没妈的男人找媳妇也不好找,那念书好的三哥也因为没有妈扯了后腿,考上了学也没有念成,因为他要负责每天早上起来做饭,常常是他起来做好饭后,然后从锅里拖出一个地瓜就往学校里跑,他没念成书,我记得我爸爸都替他后悔过,因为他在校确实是个尖子生。兄弟们过的日子太艰难了,所以应该娶媳妇的大哥没人上门提亲。我家养黑虎那年,就是我13岁那年,17岁的媳妇嫂穿着一身红褂褂不声不响地来到了前屋家,给我那大哥当媳妇。
那年大哥到媳妇嫂所在村里修水库,是公社统一调劳力去干 的。我大哥远远地看见一个小姑娘在山坡上挖野菜,还唱着一首情歌 ,(据大哥交待的)俩个人不时地互相对望着,许是她看见大哥那成熟的男人气质被他吸引了,主动走到他跟前说:“大哥,俺喜欢你。”
我那憨厚的大哥受宠若惊,脸烧心热,不过终是想媳妇的年纪 了,就壮着胆子地问:“你喜欢我,那你愿意跟我回家做我的媳妇吗?”
“愿意,俺没有了爸爸,俺妈又不管俺(后来得知她母亲神经有点毛病),我说了算,俺只想找个能养俺吃饭的地方。”
“那好,你先回家告诉你家里一下,等我收工,你来跟我一起回家吧!”大哥没敢往真里想。
小姑娘真的就快速跑回家了一趟,然后就穿一件红褂褂出现在大哥的面前,这真的董永半路遇到了七仙女。
“快看小媳妇去!”大哥领进一个小媳妇进门的消息第二天就象长了翅膀,西庄上的人奔走相告,之所以说她小,确是因为大哥比她大13岁,小媳妇的得名就从她第一天嫁到西庄上就已经被人们认可了定格了。
媳妇嫂比我姐只大一岁,她俩成了好朋友。媳妇嫂最初不大会过日子,擀面条一擀就是一大盆,你说分开过的日子,两个人吃一大盆面,再怎么能吃也吃不了啊,所以不到第三顿,面条就有味了,不能吃了她就随手倒猪圈里,大哥有一次发现了把她打得哇哇直哭。
她那时其实也就一孩子。有一回我姐约她一起去赶集,一进门,只见那媳妇嫂在高高的锅台旁踩着板凳,手从锅里捞出一条裤子,还有一条内裤,她在锅里洗衣服!!!我姐当时就训她:“你在干么呀?怎么在锅里洗衣服?这么不卫生!”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嫌那盆太小了,所以就想起来在锅里洗,谁知道叫你碰上了啊,你可别告诉你大哥啊!”我姐这一撞见训了她一顿。
我那媳妇嫂接受新潮的东西一点儿也不费劲。该流行的事物她全部新潮过,什么流行时装穿她身上也要走了味。我那时还小,经常看见街上的女人在她的身后指指点点,当着她的面也直截了当地点她的景,我记得她开始还会生气,后来老娘们们都笑着开她的玩笑数落她,我发现她也默认了,大度地很,随便人们拿她开涮,她也只是大咧咧地顶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然后依旧我行我素,渐渐地街上的妇女虽然都还是照样当着她的面数落她,她也和大家嘻嘻哈哈地疯闹着,完全没有隔膜,没心没肺的样子,我想人们还是喜欢她的,因为她真的是颗开心果。
吃喝玩乐偷和抽,媳妇嫂样样沾边。逛菜园偷菜,逛山野偷庄稼的事,她也干过。好笑的是,有一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她一家人从外地打工回家了。只隔了一天,我家那块最好的地瓜地给刨去了好几垄。我爸没敢声张,就隔着窗户求证她:“媳妇呀,你知不知道谁到南山上刨过地瓜?”她脸一红说不知道,我爸又追问她一句:“是不是你呀?”她还是不承认,但有人已经告诉我爸爸说看见她在那儿过。后来我妈说算了吧,别难为她了,她一定不知道那是咱家的地,她要是知道那是咱家的,叫她去她也不会去的。我想也是的,因为我家从没亏待过她,而且对她家的关心也不少,她总不会恩将仇报的,又令我大笑的是,她因为我爸问了问她,她不理我爸了,但和我妈很亲热,我妈对我说这些的时候也笑了。
媳妇嫂替人抚养过一个男孩,从吃奶的时候一直看护到三岁,那个男孩是村里一名未离婚的妇女爱上一个青年 后,俩人逃到北大荒后生产的,由于那青年人在外得了癌症,写信叫家里人给他们找一个抚养儿子的保姆,媳妇嫂得知后,主动当起了孩子的保姆。那个可怜的孩子象个小狗一样被街上的女人们抛过来扔过去,常常吓得孩子大哭,我发现那个时候的媳妇嫂会真的生气,有个妇女把那孩子象抓小狗一样扯着孩子的两腿让孩子倒挂,被媳妇嫂一把抱过,流着泪说:“这孩子可怜人的,别再这样待他了啊,是你们的孩子舍得这样吗?”我发现人们都低下了头。
如今那个叫冬冬的男孩已经上三年级了,媳妇嫂也去外地做买卖有四五个年头了。她每次回家,那个男孩闻讯会不顾一切地跑到媳妇跟前动情地叫她一声:“妈妈,我想你啊!”媳妇总是满含热泪地答应着,说来也怪,那冬冬的亲妈从北大荒回家后,冬冬一点也不被亲妈喜欢,冬冬也不喜欢她的亲妈,却对嫂子嫂情有独钟,呆在这个保姆妈家里赖着不走,撒娇要这个保姆妈妈做好吃的给他。
我真的为那个叫冬冬的男孩能打老远跑来叫媳妇嫂一声妈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