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雪落
文/山菊满坡
站在窗前，看着今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看着那雪花在风的推搡下东一头西一头狂乱地飞舞着寻找着自己落脚的地方，想象着它们有的飞向了高山，有的落入了湖海，有的高高地挂在了树梢，有的瞬间溶入了污水，有的则安然地躺倒在泥地上被人们的脚踩了又踩……雪花的归宿地不同但命运却都一样，那就是太阳一出来，魂归大自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看着那美丽飞舞的雪，想着雪化后的踪影全无，我突然感到：人生如雪落。
欣赏着那雪落，只听一个人推门而入，是老兰来领工资。老兰今年58，零二年下岗回家，因其身份是临时工，故领导下文批示，其退休金每月280元。
寒暄握手，落座后，我发现老兰依然是乐呵呵地一副笑容，我说：“您真是个乐观人。”
“穷人也要穷开心。”老兰依然笑着。
不料我的话一下子打开了老兰的话匣子，他下文的演讲象给我上了一课，有如吃进一个辛辣的朝天椒（一种很红很小特辣的小辣椒），思想倾刻间有种被辣醒的感觉。
老兰69年22岁时入伍，六年的军旅生涯后，他退役回乡务农，先后在企业、银行、机关里做过饭，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因其工作缺少艺术，得罪了不少的人，所以一个人也没有交成朋友，倒惹得众人都不喜见他，他知道自己得罪了了人。他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你属于那种正经人，我就属于那种三教九流中的下三烂之流”说完自己倒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你怎么能这样评价自己，他说自己有自知之明。因为与人没有交情，老兰干了一辈子临时工。
眼下，老兰的活计不好找。半年前从一家倒闭的企业折回家里，呆着无事干，他四处打听，到一家建筑工地当小工，每天起早贪黑自带午饭，活计是搬运每块重约一百多斤的大石头，要掀起重石放在小推车上，在工地上来来回回往返，日工资三十元。老兰说这苦役已干了半年了，到如今工钱也没领到一个子儿，眼里闪出了我从见到他那一刻起唯一流露出的忧伤。
忧伤也如灯花一闪，瞬间一种快乐又溢满他的老脸。他对我说：“过去有个古话，说的是乞丐的梦想。”我说乞丐的梦想都有什么，老兰把身子往椅背上使劲一靠，咧开嘴象讲师一样边作手势边象背诗一样看着我说：
成天忙忙为的饥
刚得饱来又思衣
衣食刚得双饱足
房内还少美娇妻
有了娇妻和美妾
出入无轿少马骑
家有骡马地万顷
身无官品怕人欺
七品县衙嫌弃小
想当一品做皇帝
“哈哈哈……”我放开喉咙大笑一气，当时就笑出了眼泪，完全没有了女人该有的笑不露齿。老兰也笑了，说这真是人心不足，连乞丐的梦想都这样的奢侈。
我问他生活可好，他说前天碰到在银行工作的老王，学西装革履的老王问他：“我一个月工资一千四五百还不够花，你每月280也过得乐呵呵的，你是怎么过的小日子？”
老兰说：“钱多有钱多的花法，钱少有钱少的用法，你每天吃的是鱼肉和米面，我每天吃的是粗茶和淡饭。我在庄稼地里种着小麦玉米地瓜和花生，粮油都不用花钱买，种几个萝卜用盐一盐就能当菜吃，感觉日子苦是苦了点，可也不能老犯愁啊，所以我想开了，反正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总比那乞丐的日子好了上百倍，知足常乐嘛！”
老兰说他比乞丐过得好，我正沉浸在乞丐的梦想中还没走出笑容来，不料老兰却话锋一转说：“不是农民体会不到农民的苦。当年知青上山下乡为的就是让知识分子体会工人农民的苦，那时候大学生进工厂，高中生入农村，纷纷投入农村生活中锻炼。象你们如今天天坐阵机关，看不到农民的艰难，怎么能够体会到农民的负担之重？无病无灾就是农民的福，现在农民中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医怕黑，药怕贵，百姓怕的是医疗费，又怕把病害，更怕医院刀子快。农民本来就挣不到钱，若是得病了就得借钱，这样穷上加穷，有如一枪打两个眼。”
我呆呆地看着老兰的嘴在一张一合地诉说，脑子却早已飞到了农村，我也是农民的孩子，懂得农民的日子有多苦，然而老兰却又给我敲了一记重锤：“你虽然在农村长大，但你从小读书，接着就参加工作，你看到的只是父母忙碌的身影 ，你并没有体会到他们到底吃了多少的苦遭了多少的罪，我们不能只看着苦而愁，富人有富人的乐趣，穷人也要穷开心，什么样的生活也只是一辈子，所以穷了时要乐观面对才是正道。”我不住地点头称是。
老兰看我工作忙说不打扰我了，他起身下楼走了。
窗外那雪儿依旧在下，风呼呼地吹着雪花狂飞乱舞，我盯着其中的一朵雪花看，只见那雪花被风吹得东一头西一头地乱转，最后它慢悠悠地飞进了乱草丛中，我从楼上往下看着它没有了踪迹，一抬头发现老兰裹在棉袄里骑着自行车在雪中不紧不慢地骑远了……
细品着老兰说的“什么样的生活也只是一辈子，所以穷了时乐观面对才是正道”这句话，我突然感悟到，那朵在风中东摇西晃的雪花不是老兰是谁？那朵在风中无求下落的雪花不是我又会是谁？那朵在风中狂飞乱舞的雪花难道不是在世上或喜或悲、或成功或失败、或高贵或低*、或富有或贫穷的所有的人吗？
雪花落下来，走完了从天而降的雪的一生，我突然感觉到，不管人们在世时有多么地光宗耀祖与暗淡无光，当应该向人生谢幕的时候，一切的荣辱总会以各种方式在各自的归宿地里圆寂，人生就如那朵落下天的雪，有的人的人生一不小心就象被无数人踩在脚下的雪，沾满了污迹，叫人不忍目睹，而有的人的人生却象冰山上的雪莲花一样高贵圣洁。如果你的人生有幸被发现你的人摄入了视野做成了影像写就了文字，那你的人生就是一朵有了名字的雪花，然而被人们记录下足迹的雪花毕竟不是大多数，我们大多数人仍然还是那朵无名的雪花，我崇尚那种无求地走向未来的人生，不管这人生曾经是多么地让你欢喜让你忧，最好是知足地象雪一样正视欢乐与忧愁，笑着走过人生。
2005年二月
重要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