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理吧,孩子
文/山菊满坡
先生堂哥的女儿去年夏天考上大学就读于天津。侄女从小娇生惯养,横草竖草都不沾手,油瓶倒了也不扶,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主日子。
我堂嫂对待孩子那是放在手里怕打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好洗脸了给女儿打好洗脸水,快刷牙了给女儿挤出牙膏拿手里等女儿来刷,象奴仆伺候公主一样周到细致,女儿哪天不高兴了会对这“奴仆”粗声粗气地埋怨有加,而我那堂嫂还陪着笑脸好声好气地安慰,她太爱这宝贝疙瘩了。
入学后,俺这侄女三天两头打电话回家,哭诉饭不好吃,被子不会叠,衣服不会洗……堂嫂哪里见过女儿受这么大的罪?第二天就收拾行囊看女儿去了,说是给女儿去洗一洗衣服。天哦,大学四年哟,堂嫂能丢掉工作往返于天津与胶东半之间吗?当然不能。我想侄女一定面临着要上一种很现实的生存课,可能与那些能自理的孩子相比,这是多出来的一种课。
与堂嫂形象成鲜明对比的是我。不是我没有爱心,我那儿子出生后,很少从我这儿遇到象我侄女那样的礼遇。我只关心过他的冷暖,他的健康,他的为人处事,他的学习状况,诸如此类的粗线条式的生活框架,从没有关心细致到帮助打水、挤牙膏之类的生活琐事,有的只是想用自己的言行做给儿子看,并没有手把手地教,有如我的母亲当年那样顺其自然地让我们自由地活。
背负着我先生常常指责我的“你做母亲不称职”的定论,我不生气,反而异常清醒,常常思考我和先生这一代人走过的路,在那穷苦的日子里,双方姊妹都很多,父母为了糊口起早贪黑上工,哪有工夫细心地照顾一下自己生的那一群娃娃,一个个用老人的话说就是摔打着养大的。我曾经下乡亲口听一位老太太说过她养孩子的故事,那时无计划生育,女人不知道生孩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那老太太一连生了八个孩子,有一年她的一个年幼的孩子得病夭折了,老太太说想着日子的贫穷,看看身边围着的几个要吃饭的孩子,再看看那死去的孩子就象看见死了一只猫一样自然,并无多大的悲哀。我不能责怪她有那种“死了孩子如死只猫”的无情,那是计生无度时造成的贫困累加所致。在父母为生计为糊口的劳累中,我们那一代儿童的成长确是自理着长大的多。
我的母亲没读过书,有一次我指着一个“男”字问我母亲,母亲说这不是个“用”字吗?我哈哈大笑说你若是到了城里会找不到厕所的,笑过之后我心里埋怨姥爷不让她念书。母亲确实不识几个字,看电视就是看画面,听声音,文字在她眼里象天书,每每此时我心里会生出无限的感慨,那是怎么样的一种交流障碍啊!也许自己没读过书吧,母亲对我们几个孩子的读书事没有过指导,但却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好好念书。也许是自小母亲没从知识上教育过我,我也秉承了她这种只嘱咐的方式,我的儿子上了学,我大多也只是放任他自己去掌握知识。
但在善良做人、孝敬老人上母亲却是一位言传身教的好老师。家家户户有了白面馒头吃的时代是在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时候,这期间的一年,安徽一带发洪水,大批的人背井离乡外出讨饭,那批人要饭不仅要现吃的,还要粮食,肩上背一口袋,手里拿一大茶缸,挨门挨户地要,家家见了这种人就会关门上闩。快到我家了,我跑进家门对母亲说:“妈,来要饭的了,咱关门不?”母亲说:“不关吧,咱给。”于是我就在门外站着等那个人,那个浑身上下脏兮兮地人一进我家院子就说:“大嫂,行行好,给碗玉米吧”我看见母亲拿出两个馒头给他,他嫌凉,说还想要些玉米,母亲就用他的茶缸量给了他,那人总是一句话,再给点再给点,总没有个够。打发他走了母亲却笑了说要饭还嫌饭凉。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母亲的身体力行让我认识了善良的面容,以致于我儿子现在跟我上街若是碰到跪在地上要小钱的,我总会从身上摸出一张毛票,数额不大,伍角或是一元,有时也只是两角,递给儿子要他去和要饭的接触,这样做不是做秀,我只想以此做法教儿子从小懂得做人要善良。
先生从小吃了天大的苦,所以他把百倍千倍的爱全倾泄到了儿子身上,象堂嫂一样视儿子如掌上明珠,事无巨细地包办着儿子的一切生活起居,以致于我发现儿子的手无缚鸡之力完全是在先生的庇护下造就的,而拥有“放任磨炼儿子”观念的我此刻竟如那铁石心肠的老妇。
我先生总说我对儿子关心不够,埋怨我雨天不到学校给儿子送雨衣,不去接送孩子上下班。每当这时我就想起我小时候独立生活的情景。记得我读书的时候学校里经常搞“复收”劳动。就是麦后放假去拾麦穗,秋后放假去复收地瓜花生,而且要的都是麦粒、瓜干和花生米。这种复收,是要求我们每个人必须拾起钗镢回土地里翻一遍,我们自诩为“找宝”。我记得我当时得把拾到的麦穗搓成粒,把从地里刨出来的地瓜打成片晒到干,把带壳的花生一个一个地扒成米,然后再自己背上学校去过秤。有一年花生米的任务没完成,我和几个同学在别人上课的时候,被老师单独放假了放回田野里二次去“复收”,尽管如此,我终没向家里诉一下苦,自己的事坚持自己处理了,如今想来那种自理给我留下的财富就是:人生在世,谁也别指望,救自己的只能是自己。
小时候一次次地化解困难的确磨炼了自己的自理能力,我看似对儿子漠不关心,实则也是为了磨炼儿子的自理能力,但先生不这么看,我在他的埋怨声中发现他象一个老母鸡一样张开了他的翅膀把儿子那幼小的身体和心灵硬塞在他的庇护翅下,风里来雨里去地一趟趟送儿子往返于儿子要去的目的地,我眼见着这种无微不至的爱护,也感动着,也无奈着,有种前功尽弃的感觉,因为儿子一遇到挫折,就跑回家眼泪汪汪,此时面对泪流满面的儿子,我先生总是一边替他擦泪,一边忙着答应为儿子所需之事打点准备,而我却在一旁横眉冷对着对峙着儿子那软弱的泪水,恨铁不成钢。
在与儿子的对峙中,我想到了我自己。从小到大,除了衣食与健康问题依赖过父母外,感觉余下的一切人生全是自己摸着石头过的河。凡事我都很倔强地以自己的方式去面对,或糙或好,只记得很在乎自己所做的事或是所说的话是否被家人或外人认可,直至读书就业,我一个人收拾心情闯荡江湖,居然也自理出一份稳定的工作。
一个人在千百次的挫折中下水,慢慢适应这股冷水给自己带来的肌体乃至心灵上的变化后,最终会明白,要学会自理,得先适应吃苦,吃只有自己知道那是为日后而设置的甜的苦。
所以,我的儿子,妈妈要你明白,从我身上,也许那高深地知识我教不了你,但你要从一切好人身上学会关怀,学会善良,更重要的是你要学会自理,长大了才能在社会中行走自如。我爱你,儿子,但我的冷漠不是在害你,你要学会自理,然后你才能自力,才能自立。
2005年1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