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株菊

郑华

沿着岁月的长河漫步，我一点点地捡拾被岁月的河水冲刷过痕迹的生活碎片。爸爸，你的影像在我如水的记忆中鲜活起来。秋色与菊香渐浓的季节里，在距你半百里的城市，我在想你。

你曾经那样地重男轻女，以致于我们姐妹三个相继出生后，终于老天有眼降生了我的弟弟。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了你和妈妈的肩头，大的不大，小的更小。

在我刚记事的时候，我们四张吃饭的嘴天天象鸟儿一样等待着你们来喂。我经常被送到姥姥家托管，我是咱家四个孩子中驻外最多的那一位。我今天感觉很幸运，你们寄我于姥家篱下，使我从小懂得了礼貌谦卑。

在我们的亲属中，姑奶奶没孩子，曾向你和妈妈张口要我，你们不舍得给；二姨喜欢女孩子，也想要我到她家给她做女儿，你们也不舍得给。再苦再累，你和妈妈也坚强地张开苍老的翅膀，给我们遮风挡雨，看着我们日后一个个地慢慢起飞。

我好想再次感受你抱我的感觉，我至今也不忘记那个趴在你怀里被你抱着去村委排练吕剧的那个夜晚。三四岁的我，第一次见过了世面，走进排练现场，你急急地放下我，又稳稳地坐在了那架扬琴前，调弦调音，一脸地专注，一段吕剧快门悠然而起时，我笨笨地拿起演戏用的道具匣子枪朝着一个姑姑“啪啪地”瞄准，惹得你们大人哄堂大笑。我终于熬不住了，你从沉浸在演戏的快乐中看到了我的困，你张开臂抱起我，一路上喊着我的乳名一遍遍地在我耳边说：“咱回家睡，咱回家睡。”爸爸，我好想要你再抱抱我，那感觉象依偎着一座山，舒适而安全。如今的我，有时面对你，心里常常偷偷地闪出幼儿时被抱过的感觉，然而时间老人在前进，我已不能回到从前，那舒适而安然的感觉只能怅然若失地定格在记忆的窗前。

很遗憾，我没有交到朋友。但我却目睹过你“故人具鸡黍，邀朋至咱家”畅谈叙旧的热情好客。每当你的好友同窗来访时，妈妈总是为你备下酒菜，然后悄悄地离开，让你们好友海阔天空，把酒话桑麻。那位叔叔年年过年来看你，小小的我竟然也慢慢地耳濡目染了那种珍贵的情感，那是友谊。我多么地渴望能有这样一位无话不说能时常来看我的朋友啊，然而我很可怜，封闭的心灵时至今日也没有遇到可以一触即燃的友谊之火。

曾经年少的我也曾经忘过本。我一度曾不愿意想起自己是农民的女儿。不知天高地厚的我那年考取重点高中，入校那天，你骑车驮着我厚厚的行李一路叮咛送我入校，一进校门，虚伪的我害怕别人笑话你是农民，一遍遍地催你：“你回去吧，你回去吧。”你说等把我送进教室你再走，我竟巴不得你快快地离开我！那时你不懂得那是虚伪的我。三年高中生涯结束后，我慢慢地懂得了我其实就是一个农民，曾经的虚伪就是对农民的蔑视，我知错了，爸爸，其实那次撵你走是因为害怕别人瞧不起农民，这个秘密我从没对人说。

送我进了校门之后不几天，你又送我妹妹到县城里上班。那一天，妹妹也催你回去，她一步一回头，你说你眼里有了泪，为儿女遮了多年的风挡了多年的雨，     如今各奔前程去了，你激动地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想起你这两次送女，我有不一样的感受，我的心在忏悔，为那个不曾告之于你的秘密，我知错了，亲爱的老爸。

四个孩子顶着四个天。我感受得到最让你脸上有光的还是因为我。曾经的广播上有声、电视上有名的日子，你也孩子般地因我快乐过，天天晚上要我汇报一天的工作，竟是你一个老农最关心的大事，你没想到执着的我虽懒但工作不懒，我往日的所有缺点在你眼里都因我工作的勤奋而逊色。谢谢你，爸爸！你的自豪正是我不敢懈怠的动力，你关注的目光正是我勇往直前的方向。

没有什么事比失去亲人再令你苦不堪言。九九年春节期间，三爷爷的突然得病一下子让你掉进了痛苦的深渊，在医院里的日日夜夜，你几乎没正经合过眼，仅仅十八天，你前额的黑发全白了，我目睹过黑发变白发的速度之快，怵目而惊心。男子汉的泪水在那些特殊的日子里，我天天从你的眼窝里看得见。

爸爸，你是儿女的精神支柱。虽然你只是一介布衣，然而农民也有农民的尊严。我不再为自己是农民而羞愧，确是缘于那次得知你送妹妹进城上班时你曾流下的泪水。那种泪水浇醒了我的心灵，我幡然醒悟，原来亲情不需要身份！

爸爸，你是儿女做人的榜样。虽然你没有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你的善良、诚实、孝顺却给我们四个孩子留下了一笔丰厚的做人财富！

老爸，我在距你不很远的地方想你，你送我的那盆披头菊如今已蓬勃地吐蕊绽放了，我知道，家中你的院落如今也已是菊的天下了。你是那样地爱菊，象侍侯自己的孩子，你是那样地护菊，唯恐菊有了丁点儿闪失。那硕大的菊花盘上，绽放着你的平凡，氤氲着你的气质，看着我家阳台上已经笑了的黄菊和紫菊，我好象看见院落里菊丛中的你，已默默无争但神情坚定地独立寒秋中，置身在浮躁喧闹的世界里，我真真地感觉到：爸爸，你就是一株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