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黑虎”（上篇）

 

 

                              文/山菊满坡
                                       
     

        今夜闲着没事整理书柜子，一下子发现了我十几年前的日记本，随手翻开，那篇怀念“黑虎”的日记一下子揪紧了我的心，我顺势坐在了床边读了起来，两汪清泪又一次糊住了我的眼。

    

        如果你问我最喜欢的人是谁，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是我爸爸”，如果你问我最喜欢的动物是什么，我真的真的告诉你“是狗”。然而就是我最喜欢的亲人我爸爸在十几前年让我冷冷地倒吸一口凉气，他亲手把我的爱犬送上了断头台，我至今也不忘记那年在每顿饭开始前，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就象决堤的洪水一样泛滥着，我那拿着筷子的手在抖，我用泪眼的余光竟能看到我爸爸那痛苦的表情，他一遍遍地向我说“二曼子，别哭了，吃饭吧，我不该杀了它，我也后悔了啊。”
  

        1990年1月21日（阴历12月25日）星期日，晴。

       我没想到很好的天气里，和我们一家人生活了八年之久的老伙计“黑虎”，在太阳升起不长的时间里，被它的主人----我爸爸拍板并亲自动手杀死了它。

       吃过早饭，我没下炕，只感觉在很好的天气里看着屋里那桌子上被我抹得闪着银色光芒的器物，心情很舒服。我的目光落到了老黑狗的身上时，我看到了它那弱小、胆怯以及它的饥肠辘辘的可怜相，还有它那艾艾怨怨，期望有谁施舍给它一点吃食的目光......它的一切的一切无不勾起我对它的爱怜和可怜。我太爱它了，我从来都没有恶意伤害他的一根毫毛的，我从来都在吃完饭的时候给它弄半盆吃的，以证明我这个做小主人的善良的可怜它的心。它是我们家的忠臣，家里的人没有谁会反驳这个看法的，可是今天早上我看着它觉得它特别地可怜 ，总感觉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呢。

       老主人几天前曾说过要杀了它，总没付诸实施。 可怕的事终于来了，我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大概10：20分，爸爸突然进屋说就在今天要杀了黑虎，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我立 刻大声反对，可爸爸此刻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了，他执意不听任何人的劝阻。几天前他说要杀，只是干打雷不下雨的嘴上功夫，我和妈妈没有放在心上，今天看样子不同了，他的内心里电闪雷鸣马上要下雨了，他要采取行动了！我看到老黑狗那可怜的眼光老看我，然后再看看我妈妈、我爸爸和我爷爷，还不时地打量着室内的摆设，它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地上盛放食物的盆子上，它许是饿坏了，它没有办法，因为我还没有为他准备吃的，它不时地用后腿蹬它的肚皮，那肚皮可能有些痒，我记得这年夏天我高考落榜在家时，就发现它不时地用后蹄搔痒，那时我还以为它在搔跳蚤呢，曾错怪了它，竟好几次为这事打过它呢。看着它的可怜相，我的着急是无法形容的，我大声地用手指着我爸对黑虎说：“狗哇，你快跑吧，跑到大山里去，永远别再回来了啊！”我再用手势指挥它快离去，它看看我，再看看我爸爸，再看看大门口，它好象不明白我的话语，又好象明白我的大喊 大叫和指手划脚 ，可是它趴在了地上，嘴里发出无可奈何的哼哼声，它的眼无精打采地闭上了。

        爸爸出去了，黑虎猛地睁开了双眼，然后他又闭上了眼睛，身体在不停地抖动，越抖越厉害......它的头低下了，很低很低，身子抖动得很叫人可怜。一会儿老主人进屋来了，手里拿着一条粗长的绳子，环成了圈状，顺势丢在了黑虎的腿边，它猛地又睁开了双眼看了看我爸，身体更加如筛糠般地瑟瑟发抖，看来黑虎好象明白了老主人的用意了，我猜想它意识到了自己的生命快要结束了。我仍旧大声地撵它跑，可它好象没有了生的勇气了，蹲在缝纫机旁一动也不动了。

        老主人又出去了。狗没有抬头，也没有睁开眼睛。我的心想到再也看不到它了，因为我知道爸爸的脾气，他想办的事一定要办成。这时候我顺手抚摸着它的头，多么想从此永远把它记在心间啊，我细心地打量起它来：它老了，头上，身上的黑毛里生出了许多白毛，四只蹄是黑白相间的，从肚皮一直到脖子底下、嘴唇上都有了白毛，那是以前没有的，它的嘴唇也是白毛里夹杂着黑毛，短而粗的尾巴，以前特别的爱摇，只是今年 不大爱摇了，每当我离它几天，再见面时，它总是欢快地为我摇起来，以示想念或亲近，或是跳起高来趴在我身上，两 前腿总与我的手相接，以示握手，或是在空中转几个大圈，象个搞体操的艺术健将，以这方式以示它的高兴......这些我怎么能忘记呢？它的一步一跃 ，那矫健的身影，在田野里捉蚂蚱、捉蟋蟀；在地埂上帮我挖穴捉老田鼠；在河里等我洗衣服（有时它会悄悄地回家去一趟，回家那是由于它饿了，见我没回家去，它会再悄悄地回到河边等我。）每次洗衣服，它总会陪我来陪我回；我和爸爸到很远的大北山去拾草，它也跟我们去，给我们看车子和草；到园里拔菜，它也很勤快地跟我跑一趟......怎么能忘记呢？它小时候，由于嘴馋，偷吃了十三个刚包好的饺子，被妈妈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它竟跑出家门，在远远的草堆上旋个窝，家里人到处找，到外唤它也不回来，还是我把它抱出来了，它才跟我回了家呢，就从那以后，它再也不偷吃任何东西了！但是也许是由于我们对它关心的太少，它经常跑到厕所里拖一些手纸啃吃，又被 我们狠打，它有时爱嚼我们的臭袜子臭鞋垫，爱拖掉在地上的布片，又被 我们打一顿。每当打它时，它都前蹄趴下，后腿和屁股撅得老高，好象在下跪，头贴在地面上，嗓子里很委曲地哼哼着求饶，可我一般不狠打它，看到它的可怜 ，我也就大声呵斥几句以吓唬它罢了。它渐渐地懂事了，于是我就随便扔地瓜和玉米饼子给它，它的吃食大人是不让给多的，我常看到它饿得走路都很困难，无精打采的样子。黑虎爱跟我到处逛 ，我想大概是由于我关心它吧，它和我很有感情哎，每当我嘴里吃东西时，都会分一半给它的，于是它很爱跟我游荡。我落榜这年的夏天，父母命我天天到果园子里照看，黑虎跟我去了一上午，就不爱再去了，可是我不在家里，它会自己跑很远很远的路再去找我，那一回它没有偷着走，一直等到太阳快落了才跟我回了家。

        有一回，我在哭，黑虎一直蹲在我的脚边，看着我听着我的抽泣，它也好象很难过的样子，我于是抚摸了它的头一下，它就高兴地摇起了尾巴，好象在说：“小主人你高兴我就高兴啊！”

        我怀念黑虎。特别怀念它那矫健腾飞的英姿，在黄黄的土地上，它象一匹黑色的骏马在奔驰，在绿色的草地上，它又象一个勇敢的骑士在飞奔......我忘不了田野上它追逐野兔的倩影，忘不了它撒欢时追逐家禽的玩皮，忘不了它对我讨好时用软软的舌头舔我的脚趾、手背那种酢酥酥的感觉，忘不了有时它眼中流出的大颗的泪滴，忘不了是我为它抹去眼角上的眼屎，忘不了它吃食时接住我们随手丢给它的食物，那动作曾换取多少大人的赞许博得多少孩子的好奇啊！忘不了水库里它游泳的画面，忘不了乡间小路上它是我归家的同伴......

        我望着它，想着我和它的感情，我的泪终于止不住了，而且声带在振动，哭声也止不住了，泪水模糊了我望着它的视线，可它能知道我对它的一切留恋吗？妈妈看我哭了，她也掉下了眼泪，她对我爸爸说：“不杀它吧”“不行！不能听你们的，一开春，拿什么喂两条狗？”我爸爸回答。看来老主人的决定是不容更改的了。

 

 

                                                                          2005-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