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乡音
文/山菊满坡
不知道是因为岁月的刻刀年复一年刻凿心灵的缘故,还是因为撒起脚丫子离家太久的原因,反正家乡人的音容笑貌总会在我碰到乡人的那一刹那立刻鲜活起来,死水微澜般地搅动我对家乡的片片记忆。
著名的309国道东西走向横穿我家乡的村落,丁字形的朝天大道曾经直通青岛、威海、烟台,由于属于交通要塞,我的家乡一度很“有名”。特别是改革开放后,村中的三两个热血男儿简直混仗的要命,打、砸、抢、赌的行为在丁字路口上,在过往的公交车上,一幕幕地上演,上头曾动用过便衣巡捕在村里卧底抓捕。家乡在几块“臭肉”的连带下坏了一锅汤,臭名昭著波及于邻县。外地人一听说我家乡的村名,有人畏首畏尾,唯恐躲之不及,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离乡十年,已不知家乡的名声如何,听说那几个几进“宫”的小子如今有的已在村里盖起了厂房。
家乡变了样。青威高速路的开通,把309国道象抽丝线一样从家乡的腹地扯走,在邻村的村后漂漂亮亮地象镶在衣服上的丝绦一样贯通了东西,我家乡的村落立刻添了一层土气,象一个翘首盼儿归的老人张望着别人家的荣耀与兴隆,惊诧于变化之大,感叹于无奈之中。以致于土生土长在那个曾经霸气的村庄里胆小的我,在2003年春节归家时竟让我们一家三口虚惊一场。那年春节回家,归来时走的是老路,晚上返城时,开车的师傅及我一家三口一上路就驶上了那条正在修筑还未修好的高速路,我们沿着这路任车一路跑下去,司机找不到出口了,我也傻了眼,家乡的一切变得让我也找不到了北。我儿子吓得在车上直叫:“妈妈,爸爸,我们能走回家吗?我好怕!”儿子的焦虑让我知道幼小的他受惊吓不小。只见我们坐的车在无月的黑夜里象长了两只红眼睛的狼一样,在那公路上转圈圈,无奈终于决定向远处有电灯的村落驶去问路,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了返城的路,我被开车的师傅好一顿“嘲笑”,我离乡有点久,而家乡变化又太快。今年回家重又走上这条宽阔的高速路,感慨万千,那仅仅一年工夫,这条大道就改变了家乡的面貌,往日土气的邻村如今在这条路的带动下,一下子容光焕发,而我家乡的村落虽然风韵犹存,但却逊色不小。
近几年返家的频度锐减,家乡的山山水水就象一幅古朴悠远的山水画一样封存在我的脑海里,闲着无事时总会随着想念父母情愫产生的时候,把家乡这幅山水画捡出挂在脑子的最前端臆想回味。
每次兴高采烈如鸟般飞进“紫气东来”的院落,父母大人中总会有一个用新闻消息类的导语形式向我言简意赅地诉一下村子里新近发生的大事要事,往往我能打破砂锅纹到底样要父母大人追溯一年来发生的大事“汇报”给我。通常在聊天的第一时间里,我会听到这样的消息:二曼,你知道吗?咱村谁谁谁在国道旁盖厂房了;谁谁谁离婚了;谁谁谁结婚了;谁谁谁又外出打工了;谁谁谁得病了;谁谁谁家生孩子了;谁谁谁惹官司了;谁谁谁死去了……听着这些乡村动态新闻,我感叹着离家时间太久,这些谁人之中好些我都不记得他们的影像,父母总是帮我回忆这谁人家里有代表性的特征,努力帮我找回青少年以前的记忆,就象仁慈的家人对待一个失聪的亲人那样有耐心。
我每回一次家,都有不一样的心境怀想那些谁谁谁之人,最令我心绪失落的刹那往往是听到谁谁谁死去的消息,这乡人远去了的消息总给我一种怅惘感,乡村这幅古朴悠远的山水画就越显得更加古旧。
我小时候对死亡有种莫名的恐惧。就在入学前,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死亡信息给我带来的恐惧。那是一个妇人,家居地离我家只二百米远。那天晚饭前,西庄上的人听说这女人病死的消息后,好多人都跑去看“哭妈妈”的,我也好奇地跟去看,皎洁的月亮挂在空中,地上人影绰动,那户人家人进人出,我不敢进门,就站在那家的大门外,听着她几个女儿的哭喊,望着月亮下的那门口的一棵从山上砍下来的松树,树上挂着一个个中间有窟窿的白色纸圈圈,看着看着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远远地听见母亲喊我回家吃晚饭,我受惊的心怦怦跳,感觉是闭着眼睛跑向找我而来的母亲怀里。从此一听说死亡二字,我就想起那棵月亮下挂着纸钱的“摇钱树”。
这个妇人的离去是我目前唯一不记得面目的一位。随着我的长大,死亡两个字渐渐地不再可怕,特别是经历了亲人的亡故后,更觉生老病死的自然。西庄上的老老少少在我的生活日历中一个个地有了印象,我在他们中间集晚辈、平辈、长辈的身份于一身,他们的荣辱生死无不刻在我的脑子里,那年长的老人们一个个地离人而去,走一个就会搅动我的心翻腾一阵,人活一世如草木一秋,悲悯的情怀在一个个乡人的终老后越发显得仁厚,大山里的坟冢年年增多,每个都有每个的故事。
今年正月初四,回家看父母照例又听到了乡人离世的消息,不是一个,而是几个。吃惊地睁大了眼问:“这是真的吗?”总也不相信人怎么走的那么匆忙这么快。村西保险二爷患白内障多年,八十多岁于冬月老死而终;村南八十多岁的选堂大爷五个月前摔倒在地断了腿,腊月间一场感冒要了他的命;村北小媳妇嫂的公公,我七十三岁的叔辈大爷怀揣打工赚来的三千多元钱于腊月间回了家乡,向人描绘着来年要买一头牛的大爷一宿过后就再也没有起来,这个穷苦受罪一辈子的老人,平时啥也没舍得吃,走时大张着口,然而家里却存放着几年来攒的近五千元钱;又听母亲说,小姨今年没空来我家出门,说她八十多岁的老公公也于腊月去世了……
听着这一桩桩乡人死亡的讯息,我突然发觉那天正午的日头有些血样的红,象夕阳的艳照。南山上那面北朝阳的泥土里已埋下了我五个长辈的骨,活着的家人一年几次地上山与他们“对话”。思念的情怀是人类独有的,远去的乡音是活着的人们永远的思念。
与母亲聊天。母亲说她正月初二夜晚梦见我那死去的大妈,在梦里,母亲远远地看见大妈急急地拨开人群上前从母亲的身后一把抱住了她,母亲左甩右甩怎么也甩不掉大妈,后来母亲用尽全身的力量终于甩开了大妈紧抱她的双手,大叫一声呼地从炕上坐起,父亲听到母亲的呼喊,发现母亲出了一身的冷汗,母亲顿感脊梁骨的疼痛,父亲用火罐帮母亲从脖颈到腰下拔了七八个火罐,母亲才感轻松。许是年前母亲忙着蒸饽饽、做家务累坏了身子骨,当疾病缠身时,那迷惑人的假象就乘虚而入,而母亲却迷信地对我父亲说,是因为送年送晚了的缘故。
我心疼地看着母亲说:“妈,以后身体不舒服时,想要什么药直接告诉我,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时。”
母亲说:“好。”
每次回家,当告别父母的时刻到了,俩老人一遍遍地挽留我们住一宿,那期待的眼神让我目不忍睹,住多久也得离家。望一望前后左右那刻在脑子里的邻居的房子,看一眼远远近近在四季里变幻着容颜的树木和远山,这生我养我的黄土地上曾洒下我多少的汗和泪;倍感亲切的天空下曾回荡着我多少豪迈的放歌;少年时的无忧无虑、青年时的朝气蓬勃曾多少回地在雨中、在雪中、在风中、在繁忙的季节中、在悠闲的时光中与乡间的人们一起享受时光,感受生活。
再望一眼那一座座家乡人曾经充满欢歌笑语的居所,多少年地生机盎然着,然而人去房空时,岁月立刻给那些房子刻上了印记,墙头上已经长满了枯草,人已不知了去向,那些曾经熟悉的乡音已经远去了,远去了……
我知道所有的乡音终会三三两两地随着岁月日行渐远,但还会有更多的乡音从小村里传来,生生不息……